傅凌云点了点头。
安国公又提醒聂姑妈的生辰快到了,让傅凌云提前准备下,见傅凌云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让傅凌云操办聂姑妈的事是委屈了傅凌云,毕竟聂姑妈数次明里暗里针对傅凌云。
傅凌云倒没觉得怎样,因为前世她年年为聂姑妈操办生辰,聂姑妈每次都说不用办,但最后都笑眯眯地接受了。
安国公临出去的时候回身在傅凌云额头印了一吻,这才大步流云地出门,他神色有些淡,他不敢让贤妃知道太子妃陷害傅凌云,是怕贤妃认为傅凌云为太子妃所不喜,进而会想到舍弃傅凌云这个媳妇。
他虽然沾了淳于家后代的光,让北狄有所忌惮,但是,他没有真正地作为统帅指挥过一场战斗,所以,他的地位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在朝中岌岌可危,只不过朝中没有别的良将可以取代他的地位,所以他才能做个有名无实的安远大元帅这么多年。
因此,现在不是捅破那层窗户纸的良机,傅凌云跟太子妃之间的恩怨还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讲。
傅凌云处理完家务,寻淳于嘉过来说话,要请个女红师傅教导她针线,淳于嘉十分头疼,直言不讳地说道:“大嫂啊,求你饶了我吧,让我舞刀弄剑还行,拿绣花针是要我的命啊!”
傅凌云递了个绣框塞到淳于嘉怀里,温和地笑道:“也不是叫你真的去绣花,作为咱们这种人家的千金小姐,不绣花可以,但是得懂刺绣,等你学会了,便是不做刺绣也没人敢挑剔你。”
淳于嘉若有所悟,她试探地说道:“我不爱绣花,聂姑妈说,我们簪缨世家的女儿便是不会绣花也没人敢笑话。”
傅凌云皱了皱眉,说道:“虽然是这样说,可你想表达自个儿的心意,还是亲手做些东西比较好。你想想,若是我进安国公府的第一天,拿个绣娘绣的帕子给你,你会开心吗?”
淳于嘉立刻说道:“当然不会开心!”
说完后,她又因为聂姑妈添了一肚子气,幸好现在有傅凌云这个大嫂给她撑腰,她勉强笑道:“那大嫂就请个差不多的针线师傅教我便好。”
傅凌云笑着点头。
淳于嘉让丫鬟下去添壶热茶,凑到傅凌云身边低声道:“大嫂,你到我们家来了,中馈有你主持,那聂姑妈什么时候回聂家啊?”
傅凌云眉梢一动,说道:“你希望聂姑妈回聂家,还是继续住在我们家?”
淳于嘉闻言眼角弯了弯,她喜欢听傅凌云说“我们家”,把聂姑妈排除在外:“当然是希望聂姑妈回聂家了,她在我们家,我就要天天起早去给她请安,而且聂表姐动不动就流泪,每次她哭,我的那些朋友们就手足无措,怕人家说她们欺负没父亲的孤女,渐渐地也不敢跟我来往了。唉,聂表姐这么放不下聂姑丈,还不如回聂家去,日日给聂姑丈的牌位上香,慰藉思念。”
傅凌云抿唇而笑:“时候到了,她和聂表妹总会回去的。”
傅凌云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道:“昨儿个我进宫偶然遇见太子妃娘娘,听说你跟她是好友,咱们国公爷跟太子爷交好,以后我免不了跟太子妃娘娘打交道,你跟我说说太子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淳于嘉提到太子妃邱紫苏又是惆怅又是兴奋,说道:“邱姐姐是个温婉大度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小事跟我计较。哦,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们家跟邱家是通家之好,邱夫人对我也很和气,她小时候那会儿偷偷来我们府上学习骑马射箭,可惜后来被邱夫人叫回家了……”
傅凌云听到这里眼底划过幽光,等淳于嘉停顿饮茶时,她神色如常地笑问道:“如此说来,她跟你们兄弟姐妹都很熟悉喽?”
淳于嘉咧开嘴笑道:“是啊,那时候我三哥和四哥刚开始蹲马步练基本功,射箭都不如她,我更比不上,她只跟我大哥比试,虽然没赢,却没人笑话她,反而为她喝彩加油,她是个女孩子嘛,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唉,说来,邱姐姐练武很有天分的,射箭骑马都学得很快,遗憾的是,她没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她自个儿也说可惜没有生为男儿身,否则驰骋沙场,该有多快意恩仇啊。”
傅凌云若有所思,引导着淳于嘉又说了些太子妃别的事来。她前世敬畏邱紫苏,只因为她是太子妃,可她现在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经历过前世的惨烈,回过身来看,比如太子妃,比如太子,比如皇后和皇帝,其实也只是凡人而已,她敬畏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的身份,尤其是皇帝道貌岸然,最终成为亡国之君,这件事直接导致傅凌云对皇家的敬畏降低了一大半。
两人正在亭子里说着话,聂曼君过来了,没等丫鬟通报,她远远地就细声喊:“大表嫂,表妹!”
淳于嘉站起身,傅凌云坐着没动等她上前见礼。
聂曼君笑盈盈地问道:“大表嫂和表妹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淳于嘉嘟了嘟嘴,她勾起过往回忆,说的正开心呢,聂曼君真是扫兴,傅凌云又没叫她来!
傅凌云笑容淡了些:“我和嘉妹正说起聂姑妈的生辰宴。”她现在看到聂曼君就会想到聂姑妈,想到聂姑妈,她就想呕吐。思及前世聂曼君的无耻,这对母女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淳于嘉更不开心了,聂姑妈根本就不该在国公府大办生辰宴,这于规矩不合。
聂曼君闻言欣喜,笑容更深了两分:“我娘说本就不该在国公府办,可大表哥孝心,非要办,说府上每年统共没请过几次客,正好有个机会热闹热闹。”
不该办,不还是照样自个儿为自个儿办吗?一个寡妇,还在孝期,办的哪门子生辰宴啊!淳于嘉暗道。
傅凌云扬起脸,轻责地说道:“怎么可以不办呢?聂姑妈是我们府中唯一的长辈,就该尊重些。”
聂曼君不请自坐,欢欢喜喜地跟傅凌云、淳于嘉说起往年聂姑妈生辰宴的热闹,半晌后,她口干舌燥,这才发现傅凌云没叫丫鬟给她倒茶,而且傅凌云和淳于嘉两人脸上的神色都不是那么感兴趣。
不经意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角余光里,于是她眉心一颦,眼底泪光闪闪:“大表嫂,表妹,你们好像不开心我说我娘的生辰宴。”
傅凌云饮了口茶,淡淡地说道:“聂表妹,你想多了。”
聂曼君抬袖拭泪,悲伤的模样像是风中随时会折断的柳枝,配上她那纤瘦如柴的身子,真真是弱柳扶风,她瘪着嘴说道:“那就是大表嫂和表妹不爱听我说话。我……我,嘤嘤嘤……”
正好这时淳于沛经过,看见聂曼君在凉亭里抹眼泪,立刻心疼地过来问道:“聂表妹怎么了?”他盯了一眼淳于嘉:“嘉妹,你又欺负她了?”
淳于嘉气嘟嘟地说道:“好端端的,我欺负她什么啦?二哥,你太偏心了,每次聂表姐哭,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我欺负她,你怎么就不问问她到底为什么哭?你到底是我二哥,还是她二哥啊!”
“啪”
淳于嘉捂住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淳于沛,眼泪刷地落下:“你竟然打我!我要告诉大哥去!嘤嘤嘤……”
淳于嘉一跺脚,羞愤交加地跑掉了。
傅凌云惊呆了,站起身皱眉说道:“二弟,这件事跟嘉妹没关系,说实话,我们都不明白聂表妹为什么哭,似乎,聂表妹总是无缘无故地哭。”
她有意无意地扫了聂曼君一眼,眼含讽刺。
淳于沛给聂曼君递了一张帕子,转身羞愧地拱手说道:“大嫂,聂表妹寄人篱下,比较敏感,您不知道就罢了,可嘉妹应该注意下,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应该相亲相爱才是。”
傅凌云心底冒出一腔怒火,淳于沛为了拉拢聂姑妈,竟连自个儿的亲妹妹都打!这种人最是虚伪无耻,还偏偏打着教导妹妹的旗帜,顺便也嘲讽了她。
傅凌云装作劝诫,语重心长地说道:“是啊,你跟嘉妹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呢,妹妹犯错,你好好教导便是,哪有动手打人的。二弟啊,书上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又说,千金之躯不加一指,女孩子比较敏感,跟男孩子不同,不能动不动就动粗,大嫂说的对吗?”
她把刚才淳于沛的讽刺和暗责完全还回给他。
淳于沛心中气恼,傅凌云明明是在讽刺他不是个君子,还讽刺他不顾兄妹亲情,是个冷血的人,但是傅凌云的话完全没有漏洞可抓,他讪讪地拱手道:“大嫂说的……极对。”
聂曼君又哀哀地哭了,妄图把傅凌云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为淳于沛解围。
傅凌云不理会聂曼君,看了眼聂曼君手中紧紧握住的男士手帕,又对淳于沛“谆谆教诲”地说道:“你既然认为我说得对,我还有一句话要提醒你,女孩子的名誉比性命更重要,以后二弟即便想要为聂表妹的事教导嘉妹,也该私底下隐晦地提两句,而非这样当着众多丫鬟婆子的面让嘉妹难堪,也让聂表妹脸上难堪。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把男女大防注意起来,我知道你把聂表妹当作自个儿亲妹妹,可亲妹妹之间相处也该有个度。你说对不对,二弟?”
聂曼君脸色通红,她深深地垂下头。
淳于沛用眼角余光打量四下,果然看见周围的丫鬟婆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立,大气不敢喘,眼神游离,不敢往这边看。他心中一凛,他想娶聂曼君,但不想娶个名声败坏的聂曼君,顿时有些后悔今儿的冲动。
于是,淳于沛难堪地唯唯诺诺道:“大嫂说的对。”原本他就对傅凌云夺走聂姑妈的管家权不满,现在则是更厌恶傅凌云了。
聂曼君心神微凛,她在傅凌云身上看到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她知道母亲在安国公府称霸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两人道谢,一前一后离开凉亭,聂曼君是后走的,她正凄惶地回味刚才失落的心情,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只手把她拽进假山洞里。
他又哄了两句,哄得聂曼君眉开眼笑,这才问道:“大嫂和嘉妹惹到你了?”
聂曼君撅起嘴,委屈地说道:“大表嫂似乎对给我娘做生辰宴不满。”
淳于沛挑了挑眉,说道:“就为这个事啊?你放心好了,这个生辰宴肯定会做的。”
聂曼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淳于沛抿唇笑道:“昨儿个早上贤妃姑妈招我进宫询问课业,我听宫里的人说聂姑妈和大嫂都进宫了,贤妃姑妈训斥了一顿大嫂,宁嬷嬷很快会回来的。”
聂曼君惊讶地捂住小嘴,欣喜地说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宁嬷嬷走了,我很不习惯呢,我娘也不习惯。”
淳于沛盯着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一般明丽温润,他目光下移,顿在那嫣红的唇上,他眼神略黯,声音粗鲁地说道:“那表妹是不是该奖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