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脸,树要皮,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聂姑妈难道以为她不知道聂曼君是如何的水性杨花?
傅凌云忍着怒气,快步出了景春堂,找来淳于嘉暗中交代一番,淳于嘉连连点头。
下午,大家转移到铜雀水汀看戏,铜雀水汀是模仿铜雀台建造的,台子上的四个角都矗立着一只仪态迥异的铜雀,因与看戏的观众席位隔水相望,因此取名“铜雀水汀”。
点的大多是祝寿的大戏,众夫人除非特别爱看戏的,都有些视觉和听觉疲劳了,兴致不如宴席上那么高,而傅凌云知道,聂姑妈是个不爱听戏的,她还解散了安国公府原本养着的一群小戏子,说是吵闹得她耳朵疼。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姑妈借口去净房,淳于嘉随之起身,笑嘻嘻地说道:“姑妈,我正好也要去,咱俩做个伴。”
聂姑妈只当淳于嘉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姑侄情深,欣然笑纳:“好。”
两人上完净房,在铜雀水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小憩,院子里传来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声。
淳于嘉拄着下巴苦恼地说道:“姑妈,办宴席是不是都很忙啊?我大嫂好几天没跟我聊天了,直接把我甩给针线师傅了事。唉,管家真烦人。”
聂姑妈心中一动,慈爱地笑说道:“你大嫂头一回办宴席,手忙脚乱也是有的,以后熟练了就好了。不过,管家媳妇都挺忙的,不是说能陪你就能陪你的,你大嫂不陪你聊天,你大哥这些日子可曾陪过你?”
淳于嘉歪了歪脑袋,看到假山下有几道斑驳的影子,正好在聂姑妈看不到的范围内,她眨了眨眼,体贴地说道:“朝廷里事忙,是正事,大哥没空陪我是正常的。”
聂姑妈别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朝里天天忙,可你大哥不带兵不练兵的,哪里真的忙,不过是敷衍你的话罢了。等你成亲便知道,男人有了媳妇,一心都贴在媳妇身上,跟媳妇一条心,你大哥哪里顾得上你。以后你多来锦瑟苑,咱们娘俩正好作伴。”
淳于嘉迟疑地说道:“不能吧,我大嫂对我可好了,样样不少我,事事惦记我,每天我院子里都送来一道大嫂的丫鬟豌豆亲手做的点心,便是我大哥不念着我,我大嫂也会劝他啊。我们学的书上不是写了,媳妇要孝顺公婆,厚待小姑,大嫂不是这样的人吧?”
淳于嘉在心里揣摩过上百遍,才顺利地把话题从安国公身上转移到傅凌云身上,因为傅凌云说过,不能让安国公太过牵扯到这件事里。
聂姑妈闻言便蹙了蹙眉,眸中似有无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啊,是读书读傻了。你大嫂给你送点心也不过随口吩咐一句,底下自有丫鬟去做,又轻省又得了你的心。男人之所以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弟妹,都是媳妇挑唆的,小姑子是跟她争丈夫注意力、争丈夫宠的人,她能真心对你才怪了!”
话音刚落,淳于嘉盯着的那几道斑驳的影子突然从假山后走出来,张夫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所以,大嫂,你以前对我的那些好全是假装的!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让我大哥以为你是个贤惠的是吧?”
淳于嘉捂住嘴巴,无辜的眼眸四处游离,张慌无措地喃喃道:“张夫人,姑妈……聂姑妈……”
聂姑妈看见张夫人带着傅凌云、聂家的另外两个妯娌以及淳于家的三个媳妇走出来,惊得花容失色,又故作镇定地说道:“哦,是秋丽妹妹啊,你们怎么在假山后?”
她不答反问,反讽张夫人等人偷听她说话。
“秋丽”是张夫人的闺名。
张夫人不再掩饰眼底的嘲讽,疾步走到聂姑妈面前,气势凌人:“怎么?大嫂,你敢说,难道还怕我们偷听?我们可不是偷听,而是正好听到有人吃住在侄儿家,嘴里却说着挑拨侄儿家的坏话!湛儿媳妇劳心劳力地为你操办生辰宴,人前人后毕恭毕敬,只差把你当活菩萨供起来了。办生辰宴的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安国公府出的,你收的礼却从来未入过安国公府的账,却要安国公府帮你回礼!大嫂,就这样,你还在背后挑拨湛儿媳妇和嘉儿的关系,甚至挑拨嘉儿和安国公的关系,你亏心不亏心!”
傅凌云拉了拉张夫人的袖子,眸中含着委屈,却只尴尬地笑道:“张夫人别恼了,姑妈只是一时说错话……”
聂姑妈面色难看,神色不虞,要是傅凌云真的想劝张夫人,哪里会容得张夫人一口气把话“骂”完,没错,张夫人就是在骂她,还喷了她一脸口水。
她微微闭眼,睁开眼后,正要说话,淳于家的一个媳妇便蹙眉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轻则离间嘉姑娘和湛儿媳妇的姑嫂关系,重则闹得安国公府家宅不宁,我回去后定会报给我们老太太,请老太太到族里为湛儿媳妇伸冤。唉,姑太太,你何必如此排挤湛儿媳妇,湛儿媳妇一进门便管家,日夜操心,让你舒舒服服地省心享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让她在安国公府无法立足?”
聂姑妈无言以对,默了一默,虚弱地反驳道:“我不是挑拨,只是告诉嘉儿事实。”
那媳妇便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姑太太依旧执迷不悟啊!我们都听见了的,你点名道姓,这没什么可反驳的。”
正在此时,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怎么都聚在凉亭里啊?难道那里的风景会比听戏更有趣儿?”
傅凌云敛了脸上委屈的神色,迅速下了台阶,扶住傅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我们在凉亭里说您老人家是个长寿有福的呢,今儿来给我们家的姑太太添了福气。”
张夫人便冷笑地对聂姑妈说:“大嫂你瞧瞧,人家湛儿媳妇以德报怨,这才是真的贤惠!”
聂姑妈气得胸口憋闷,脸色铁青,再看看其他人的神色,虽然没说什么,却都是在默认附和张夫人的话。
因为这个插曲,聂姑妈心中却在发急,如果真的把事情捅到淳于宗族里,有张夫人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她该怎么应对?
聂姑妈如坐针毡,终于熬到宴席结束。
等客人陆续告辞散尽,聂姑妈的脸不再维持笑容,扭头劈头盖脸地问淳于嘉:“嘉儿,你在凉亭里是不是故意引我说出那些话的?”
淳于嘉惊恐地握着双手,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妈,我没有,我不知道张夫人她们在假山后面听我们说话,况且,况且,我哪里知道你会跟我说大哥和大嫂的坏话……”
安国公兄弟四个送走男宾正好进门,安国公便疑惑地问:“姑妈,嘉儿怎么了?”
淳于沛不悦地说道:“嘉妹,你又惹姑妈生气了?”
淳于嘉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抬头时,脸上满是泪水,哽咽着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张夫人她们在假山后面,刚好把姑妈说大哥大嫂的坏……”
聂姑妈猛地打断她的话,皱了皱眉,声音恢复了平静和慈爱:“罢了,这件事有误会,你下次注意好了。”
这件事没完!
淳于嘉垂头抹眼泪,聂曼君跟着哭了,问道:“娘亲,到底是怎么了?淳于表妹跟您烦心的事有关吗?”
傅凌云看了聂曼君一眼,聂曼君真是每时每刻都要见缝插针地火上浇油啊!聂姑妈赶忙掏出帕子帮聂曼君擦眼泪,心疼地说道:“好了,这事有点麻烦,我会解决的。”又对众人说:“今儿的事有误会,我和嘉儿不过抱怨两句湛儿和湛儿媳妇太忙,没空陪我们,结果被张夫人和宗族的媳妇们(淳于宗族的三个媳妇)听了去,以为我在挑拨嘉儿和你们夫妻的关系呢。嘉儿也别哭了,也不用觉得歉疚,咱们姑侄甭管外面人的闲话,她们是嫉妒咱们处的好。哼!”
聂姑妈深深看了眼淳于嘉和傅凌云,带上哭泣的聂曼君离开。
淳于沛看了眼止住眼泪的淳于嘉,扭身去追聂姑妈和聂曼君。
亲母女跟亲姑侄的区别大家都看在眼里了,聂姑妈亲手为聂曼君擦眼泪,却只是嘴上安慰淳于嘉,安慰的话还那么讽刺别扭。
景春堂静默一瞬,淳于海和淳于涵两兄弟近期才感觉到聂姑妈的别有用心的,聂姑妈在安国公府纯属个蛀虫啊!
两兄弟相继告辞,安国公叹了口气,走到淳于嘉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挨近淳于嘉,安国公哭笑不得,点了点淳于嘉的鼻子:“你个鬼灵精!我都闻到你袖子上的大蒜味了,还跟我装!”
淳于嘉一边抹眼泪,一边嘻嘻笑,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我也是气急了嘛!聂姑妈老是欺负我和大嫂,还纵容宁嬷嬷贪污我们府里的钱财,这还不算,我们府里的事她告到贤妃姑妈面前,弄得大嫂在宫里府里里外不是人,大哥你难道不气?这些日子,她天天在我面前说你和大嫂的坏话,哼,我才不上当呢!今不过是把聂姑妈的心思袒露在人前。”
安国公波澜不惊地看了眼傅凌云,又扭过头来看淳于嘉,脸色微沉:“不管怎样,那是我们的亲姑妈。”
傅凌云站着不说话,静静听着两兄妹的对话,这种事她越少搅合越好,尤其是在安国公的弟弟妹妹面前。
淳于嘉不开心地说道:“大哥!别说什么教养之恩,聂姑妈从来没教过我什么,我爱玩爱闹,她还纵容着我,却对聂表姐很是严苛。大哥认为这就是亲姑妈对侄女的教养吗?她不过是因为她在聂府尴尬,还不受待见,这才住到我们府里当姑太太!大哥也瞧见她做的事了,贪墨,卖仆,为争管家权不惜让奴仆跟我大嫂作对……罢了,后宅的事,你们男人不懂……”
淳于嘉似乎很生气不能得到安国公的认同,她径直把傅凌云拉走了。
安国公站在原地,啼笑皆非,他竟然被个小丫头鄙视和教训了!他摇了摇头,大步回了书房,随手指了一对花瓶让人送到聂姑妈的院子里。
聂姑妈刚把淳于沛赶走,看到这对花瓶恨不得摔地上砸了,还是聂曼君拦了下来:“娘亲且慢,您若是摔碎了花瓶,被大表哥知道,大表哥只会认为您无礼。”
聂姑妈气呼呼地说道:“淳于嘉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不打不骂,一对花瓶就想轻轻揭过,想得美!”
聂曼君抱着花瓶,默默无语,在她看来,这对花瓶是安国公专门给她的补偿和安慰,她顿了一会儿,将花瓶递给翠云送回她自个儿的房间。
聂姑妈细细想来,觉得世家贵族不缺钱不缺权,最是看重名声,安国公当了三年孝子,不会因为一件“误会”就毁了自个儿“孝子”的名声,他不会赶她们母女走的,于是,心思稍定,不再惶惶不安。
这一静下来,聂姑妈就想到了聂曼君的亲事。聂姑妈眼珠子转了转,凑近聂曼君挑着眉梢问道:“曼君啊,你今儿见了你大表嫂的弟弟,定南侯世子傅飞云,你觉得那男孩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