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心如古井无波,当作没看见,中午聂姑妈说要去梅园赏花,贤妃眼皮子掀了掀,关心地说道:“才下了雪,虽然有人打扫,但是还是要小心些。”
随后点了两个宫女跟随聂姑妈同去。
聂姑妈不想带那俩宫女,带上了她还怎么跟皇帝约会?
贤妃坚定地说道:“妹妹别任性,你要不带宫女,出个万一,本宫上哪里找你去?还不如在宫里安分些,下午本宫陪你去看就是了。”
聂姑妈才不想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勉强应下那俩宫女,想着等到了梅园,再把俩宫女打发回来就是了。
这个时候梅园没人,又在御花园深处,更是人迹罕至,聂姑妈故意放走了自个儿的披风,那披风随风飘了很远,宫女们追得气喘吁吁也没追上,聂姑妈便把宫女招回来,说道:“你们回去给我拿个披风来。”
贤妃宫里的宫女忙应诺出去了。
今儿宁嬷嬷在家照顾伤寒的聂曼君,因此没来,聂姑妈带的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她对这个大丫鬟不是很放心,又找个借口将大丫鬟打发走,聂姑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梅花,勾唇一笑,转身离开,岂料刚走到梅园门口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花香,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聂姑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梦到她落进水里,无论她怎么扑腾都不管用,窒息的感觉一下子灭顶袭来,她困难地睁开眼睛,双手掐住脖子,很快她惊悚地发现她的脖子套在一个红腰带做成的环套里,两脚离地,她还发现那红腰带正是她的腰带,她来不及想更多,双手扒住腰带,拼命挣扎,想要喊救命却一句话都叫不出来,舌头被勒得伸出嘴巴,眼白朝上翻。
正在她以为自个儿快死的时候,看见两个宫女跑过来,正是贤妃宫里的宫女,那俩宫女惊恐地瞪大眼,尖叫出声,接着,她模糊地看见梅园外面守卫的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见她的模样吓得一怔,又慌慌张张地跑向她。
聂姑妈的意识越来越远,似乎剥离了她的躯体飞向广阔无羁的天空……
贤妃到底没有狠下心杀死聂姑妈,她做了一个聂姑妈自杀的假象。
贤妃哭得几乎晕倒,向皇帝和皇后请罪,因为聂姑妈是她妹妹,因为聂姑妈在宫里自杀,单凭聂姑妈在宫里自杀这一点就足以让皇帝杀了聂姑妈全家。
“……臣妾本就奇怪,外面这么冷,她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去人迹罕至的梅园,原来是存了寻死的心,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别怪罪妹妹的无状和冲撞,以后臣妾定会牢牢看管她……她也是活得太苦了,丈夫死了,唯一的女儿曼君又不能怀孕……是臣妾没有管教好自个儿的妹妹,皇上和皇后若是要罚,就罚臣妾好了……嘤嘤嘤……”
皇帝脸色阴沉沉的,他对聂姑妈自杀这一点极为不满,聂姑妈明明跟他约好时间了,却选在相约的时间自杀,是不是在不满两人的私下交易呢?
聂姑妈想离开他,他偏不让聂姑妈离开。
因此,皇后帮着求情了一句后,皇帝缓和了下脸色说道:“就让聂夫人留在宫里休养吧,好歹人救回来了,若是还追究,怕是她醒来也没活路了。”
贤妃垂下眼,感激地磕头应是。皇后也松了口气。
于是,聂姑妈留在宫里养病,聂姑妈这个病养得很长,直到元宵节才醒来,聂姑妈这一醒,大大地出乎了大家的预料,她变成了傻子,每日笑呵呵的,坐在那不动也是个端庄,行动举止也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聂曼君看见后,感觉天塌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宁嬷嬷哭得昏天暗地,还得照顾聂曼君。
傅凌云叹口气,让剪秋帮宫女的忙把聂曼君抬下去,回头感伤地和贤妃说道:“娘娘也别太伤心了,也许聂姑妈真有解不开的心结,这个样子也许是好事。”
这段时间傅凌云没关注聂姑妈的消息,直到聂姑妈上吊的消息传出宫,她才知道事情的大概,只是没想到贤妃的心会这么狠,竟舍得弄死亲妹妹。她以为贤妃教训教训聂姑妈,让聂姑妈不再勾搭皇帝使幺蛾子就罢了,谁知能闹到这个地步。
后来再一想,贤妃不是个小气的人,怕是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她就想起了嘉圆公主莫名其妙地被和亲出塞,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也就想得通了,这也算是聂姑妈自作自受,好歹贤妃留了她一条命。
贤妃盯着盘腿坐在炕上傻乐的聂姑妈,半晌后,幽幽地说道:“妹妹,姐姐会照顾你一辈子。”
聂姑妈傻兮兮地歪着脑袋看着贤妃,咧嘴笑。
贤妃嘴角露出笑意,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聂姑妈。
聂姑妈的事让聂府跟淳于府的人有些缓不过神来,不过大家不会因为聂姑妈傻了就不过日子了。
聂府的人受到的诟病最多,毕竟聂姑妈在淳于家好好的,回了聂府才半年时间就想上吊自杀了,各路猜测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说聂府虐待了聂姑妈这个寡妇,接着又爆出聂姑妈的庶长子有龙阳之好。
聂府在舆论之下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安国公府受到的波及比较少,傅凌云又常常探望聂姑妈,渐渐的,连那少许的不利于安国公府的流言也压了下去,流言没有了,安国公还是很生气,因为聂姑妈曾经竟想把淳于嘉嫁给有断袖之癖的人!
安国公年前忙着招架三皇子,年后便开始为淳于嘉挑夫婿,夫妻俩征求了淳于嘉的意见,小姑娘扭扭捏捏,挑了安国公麾下的老将军公冶凌寒的孙子公冶宸。
傅凌云轻轻凝眉,这个公冶宸是贤妃挑出来的三人之一,可她记得前世公冶宸英年早逝,死在北狄叩关之时,可见这个人不是个长命的。这一世有很多事改变了,可没改变的也有很多,傅凌云怕害了淳于嘉。
她私下悄悄问道:“嘉妹,你为什么选了公冶公子?”
淳于嘉不是一般的姑娘,虽然害羞却不扭捏,她红着脸,羞答答地说道:“大嫂,这三人里,我只认识公冶宸,另外两个人连名字都没听过。而且那两家虽然都是高门贵族,有爵位,家中关系却很复杂,你知道我向来没心没肺,处理不来那些事,倒是公冶家虽然女人也多,但都是将门虎女,相对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傅凌云点了点头,她暗暗叹口气。
淳于嘉观她面色,就说道:“我知道大嫂跟镇国公夫人的关系好,想把我嫁到镇国公家去,如果大嫂觉得公冶宸实在不堪,我就听大嫂的,反正对我来说谁都一样。”
傅凌云笑嗔道:“怎么可能一样?既然你跟他从小就认识,是你们的缘分,我断不会不近人情。反正咱们家的姑娘也不需要联姻,主要是挑个能过日子,自个儿满意的。”
淳于嘉嘴角咧开,欢喜地搂住傅凌云的肩膀,眉眼压不住兴奋:“大嫂,你对我真好!”
傅凌云一怔,又暗自叹息一声,看来淳于嘉是看上这个叫作公冶宸的后辈了。
晚上,傅凌云和安国公商量一番,安国公对公冶宸赞不绝口:“这个小子早些年还跟我一起拜过师傅,不过,他起步晚,还未学完就被他们家老将军提溜去了边关,原因是,他脸长得太白,公冶老将军咋看咋不顺眼,说他们公冶家不能出个小白脸,让他去晒晒边关的太阳……”
傅凌云本还惆怅,闻言笑倒在安国公怀里。于是,这亲事就在傅凌云的一笑中定了下来,两家在二月定亲。
淳于嘉和公冶宸的亲事刚定下不久,太子妃在宫里滑胎,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燕京城开始沸腾,各家夫人走门路打听消息,邱家的门槛都快被踢破了,邱夫人从东宫看望女儿回来后,一病不起,闭门谢客。
傅凌云探望聂姑妈时,贤妃用帕子印印眼角的泪水,怜悯地说道:“太子妃到皇贵妃宫里请安,良妃也在,皇贵妃和良妃起了争执,良妃抽鞭子恐吓皇贵妃,差点抽到太子妃,太子妃吓了一跳,躲鞭子的时候撞翻了椅子,从椅子上翻个身……这么大动作,那么弱小的胎儿怎么受得住,唉!”
傅凌云下意识地抚摸肚子,她要谨慎行动,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先安慰两句贤妃,又问道:“听说太子妃为保胎,多日不曾进后宫请安,那天怎么想起来宫里请安,还去了皇贵妃那里?”
贤妃摇了摇头,迟疑了下,思及傅凌云是安国公府的人,以后少不得要靠傅凌云给安国公传话,便凑近傅凌云低声说道:“还是为三皇子的事,三皇子那次在宫外被打,狼狈回宫,一直催京兆府和大理寺调查。太子妃大概是想去皇贵妃宫里解释清楚,谁知碰到良妃也来了。皇上年后渐渐不去良妃那里了,良妃不满,这才去找皇贵妃理论。说来,皇后娘娘一直劝太子妃多休息,好好养胎,她却偏偏好强,这次又逞强去皇贵妃宫里,唉,都是命!”
傅凌云缄默,贤妃的意思是,皇后借太子妃怀孕让太子妃放权,太子妃不肯,里外操劳,胎儿一直不稳,碰上良妃这事,怕是要直接把滑胎的事栽到良妃身上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傅凌云匆匆出宫。
贤妃送走傅凌云,和聂姑妈吃了顿晚饭,两人在后殿的花园子里散步,贤妃拉着聂姑妈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她们小时候的事,一片宁静。
贤妃正说到聂姑妈小时候学骑马的趣事,忽然有一道温雅的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呵呵,爱妃说的真有趣,原来聂夫人小时候这般可爱。”
贤妃一惊,赶忙拉聂姑妈一起跟皇帝行礼:“皇上万岁。”
聂姑妈懵懵懂懂地望着皇帝,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聂姑妈跟皇贵妃截然相反,叛逆,霸道,不受常规约束,时而又很温顺,她的凶悍之风良妃虽然也有,可惜良妃实在是粗鲁,没一点儿分寸。
贤妃笑盈盈地问道:“皇上今儿怎么有空来?”
聂姑妈这时候突然开口喊了一声:“皇上!”
贤妃和皇帝都是一惊,这是聂姑妈痴傻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聂姑妈已经上前拽住皇帝的袖子,眼神睥睨而倨傲,就像在跟皇帝玩游戏时一样,她又清晰地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一时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秋水宫里的聂姑妈又回来了似的,他呆呆地说道:“朕是皇上。”
聂姑妈就拽住皇帝的袖子朝外走,贤妃来不及回味妹妹开口说话带给她的惊讶,她赶忙请罪道:“皇上息怒,妹妹神志不清,并非故意。”
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打断贤妃的话说道:“朕知道,朕没生气。”他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接着说道:“贤妃,你妹妹爱玩,朕今晚陪她玩,别告诉人朕来过。”
言罢,他拉起聂姑妈就出去了,脚步匆匆,去的方向正是秋水宫的方向。
聂姑妈一路笑嘻嘻地望着皇帝,笑容又得意又憨傻又像是在睥睨个蝼蚁,而皇帝竟然喜欢她这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