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追到宫门口,失魂落魄地站在门槛内,眼神里的哀伤无法克制。
她身后的大宫女担心地说道:“娘娘,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贤妃摇了摇头,呆滞地说道:“罢了,或许是天意。本宫还能指望什么呢?”
她酸涩地笑了笑,皇帝荒唐成这样,竟然都不在她面前掩饰了。
第二天天未亮,李贤德亲自把聂姑妈送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贤妃,贤妃若无其事,拉着聂姑妈吃早饭,李贤德顺了一把拂尘,晃悠悠地走了。
之后三天晚上,聂姑妈都被太监送去了秋水宫,第四天晚上皇帝歇在皇贵妃的宫里,过后便保持每半月召见聂姑妈一次。贤妃怕皇后和皇贵妃发现端倪,给了李贤德大笔银子封口,也不让聂姑妈出门见人,天天关在她的宫里,对外就说聂姑妈有攻击倾向,而皇帝为表扬贤妃的识趣,借着北狄的手赏赐了贤妃很多东西,贤妃把那些东西堆在聂姑妈的房间里,聂姑妈玩耍的时候打碎了瓷器、琉璃等伤到自个儿,贤妃就冷眼让宫女给她上药。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聂姑妈一直傻,跟皇帝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贤妃后来又想,她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就让聂姑妈帮她拉住皇帝的心也是好事。她还记恨着皇后在嘉圆公主和亲的事上不肯出全力帮忙,至少这样以后她不必再像上次那样无助。
于是,聂姑妈转眼又变成贤妃在皇帝面前争宠的工具。
傅凌云这些日子过得也不清闲,去年安远大军的粮饷少了一半,运送粮饷的路上又被各路官员扣了一些下来,她按照安国公的意思把安国公府的收益转了大半给送到北疆去补贴将士们,送银子自然不需要她送,她只管算账,就是算账就算了整整半个月。
安国公把事情安心丢给傅凌云,就专心地应对三皇子了。
傅凌云好容易算完账,又把往年的账本翻出来看,这一看才知道安国公府外院有好几年都把收益填进北疆了,要不是安国公府家底厚,早就被掏空了。
她气愤得不行,狠狠地把黑心肝的贪官们骂了一顿,尤其是户部的三皇子和洪。
因此,三皇子成亲的时候,傅凌云以保胎为借口没有去。
而春风得意的三皇子在宾客里张望,想见傅凌云一面,听说傅凌云没来,他顿时就觉得这个婚礼索然无味,暗示手下不要命地灌安国公喝酒。
安国公被送回来的时候吐了两回,傅凌云心疼地看着他。
稍微醒了醒酒,安国公握住傅凌云的手,呼出的酒气热乎乎地吹在傅凌云头二弟出门,他这两天怎么了?”
傅凌云就说了明面上的:“我是听我四婶娘说的,四婶娘听四叔抱怨过两句,二弟在翰林院受到排挤,大家都是科举考进去的,偏偏他只凭着举人的身份被皇帝钦点进去,很多人不服他,没给他安排事情做。二弟无所事事,就看大家编修的史书,引经据典地辩驳老编修们写的史书歪曲了历史,还得罪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马大人。这个事我找马夫人道过谦,可你知道,翰林院的人多是清贵,我还没说三句话呢,马夫人就端茶送客了。”
安国公玩弄傅凌云芊芊玉指的大手微顿。
傅凌云看了他若有所思的脸一眼,有些委屈地说道:“二弟在家饮酒数日,估计是因为受了气,索性连翰林院也不去了。”
安国公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无奈的一声叹息,说道:“明儿个我再跟他好好谈谈。马大人那里,不是你的错,你去道歉他当然不会开心,这说明二弟没有担当,根本没认识到自个儿的错儿。二弟……唉,他现在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翌日,安国公果然找淳于沛谈心,望着眼带青黑、捂着宿醉的脑袋的淳于沛,安国公心里的失望无以复加,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弟,自从父母、祖父母去世,我们兄弟俩和嘉妹三人相依为命,你是我弟弟,血浓于水,我从未想过不管你,可是,我无力地发现,你有自个儿的主意,我已经管不了你了。”
淳于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才有反应,眼底的怨恨和嘲讽一闪而逝。
安国公向来是个敏锐的人,这一点点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犀利的眼眸,他的眉心渐渐拢紧。
淳于沛低垂着头,语带痛苦地说道:“大哥,我只是不服气,马大人他们成心刁难我,我在翰林院里形同虚设,马大人从来不相信我的学识,认为我是沽名钓誉,甚至当着我的面骂我是靠家族荫蔽进去的草包,好好领月俸银子就行了,不要给他们添乱。”
安国公眉头蹙紧,沉声分析道:“二弟,官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我们作为公侯之家的子弟,享受了先祖的荫蔽,势必在别的方面就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我从来不跟官场上的清贵之家做比较。用实力证明自个儿是对的,但是不能以贬低和糟践别人的劳动成果作为手段!我告诉你,最初我进宫上朝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那时候我刚刚接手安国公的爵位,一片茫然,祖父刚刚去世,朝里的文官多有看不起我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介莽夫,我那时候也愤怒过,但是细细想来又没什么,我得到了比别人多的机会走进朝堂议事,就得忍受比别人多的痛苦,从那时候至今,你再看看,谁还敢当面嘲讽我?”
淳于沛抿紧嘴巴,心底不屑,他若是承袭了安国公的爵位,他也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安国公见淳于沛听不进去,忽然就觉得很无力。
这一天,安国公就担当和责任两个词和淳于沛谈了很多,尽管他知道淳于沛听不进去,他还是觉得必须说。
淳于沛心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安国公站着说话不腰疼。
安国公该讲的讲完了,觉得很寒心,淳于沛不知什么时候长歪了,却在他面前一直伪装成乖乖弟弟,安国公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淳于沛了,话题绕回马大人身上,安国公直接下令说道:“今儿吃完午饭你就跟我一起去马大人家赔礼道歉。”
淳于沛低眉顺目地回答道:“是,大哥。我会好好道歉的。大哥,那些人认为我是草包,只会靠老祖宗的庇护才能谋求到这个官位,我就偏要让他们看看,我是有真才实学的!我想像大哥一样被大家认可。”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安国公,安国公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冲动行事,文人多记仇,马大人他们可能会有一段日子不理会你。”
淳于沛应是,说他做好准备了。安国公这才放过他,让他回房吃午饭。
淳于沛从安国公的书房里走出来,微微舒口气,他是特意让宁嬷嬷在聂姑妈面前点数翰林院的好处,聂姑妈才会求翰林院的官职,因为翰林院掌握着编纂书籍的大权,皇子们看的史书以及皇上看的书都得经过翰林院的筛选,有些书甚至就是翰林院编出来的,还有,翰林院的人有可能会陪伴皇帝讲学,一旦他有机会面圣,以后就可能飞黄腾达,入阁拜相,一步登天……
安国公午饭时又和傅凌云说起淳于沛,感叹道:“……二弟以前很乖顺的,现在真是主意大的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笃定他在得罪了翰林院上下的时候能重新站起来。”
傅凌云暗笑,安国公终于发现淳于沛是披着羊皮的狼了,她为安国公夹了他喜欢吃的菜,柔声说道:“国公爷别心烦了,也许二弟碰壁两次,知道人情冷暖,他自然就会成长了。”
安国公点头,下午他果然亲自带淳于沛去了马大人家道歉,之后把马大人等人叫出去喝了一顿酒,叫上艺伶弹几个小曲,大家吃喝开心,淳于沛的事也就揭过不提了。
淳于沛看看众人对安国公的态度,再对比对他的态度,他脸上挂着歉意地笑容挨个赔罪,挨个敬酒,实则心理早已失衡,如果他是安国公,这些人敢对他摆脸色吗?淳于沛拳头捏紧,把安国公上午说的话完全抛到脑后。
酒过三巡,马大人拍拍淳于沛的肩膀说道:“淳于编修,你兄长为你的事煞费苦心,你以后切莫再骄傲自负,做翰林的最看重‘谦虚谨慎’四个字,需懂得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自个儿知识充实才有资格质疑别人的学术……”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你要是按照本官说的去做,也不枉费你兄长拉下脸面陪你走这一遭。”
淳于沛面上谦虚地答应,实则堵了一肚子气,说到底,马大人等人还是不信他的学识,认为他是草包,而且话里话外提到安国公,好像他的官职是安国公为他求来的一样。
他压根没想过,若是没有安国公的爵位,便是聂姑妈去求,皇帝也不一定会随手就给他个官职。
从第二日起,淳于沛重回翰林院,马大人给安国公面子,马大人果然重新分派任务,淳于沛分到诗词歌赋一组,他满心欢喜,他觉得这是能他一步登天的最好的差事了,因为皇上最喜欢在后宫跟妃嫔们饮酒作诗,每次作诗都会在翰林院挑一两个人去。
这日,皇帝和皇贵妃看雨景,让翰林院挑个人去宫里作诗,大家手头上都有事忙,都不积极。淳于沛听闻后,心情一阵激荡,赶忙丢下手头上的所有事,装作很清闲地抱着杯子喝茶。
不过,马大人看也没看他,直接点了一位叫作李善仁的过去。
淳于沛脸色一僵,淳于沛抿紧嘴角,把刚倒满热茶的茶盏放在桌边上,然后起身到另外一位官员的身边请教问题,李善仁欢天喜地地经过他的桌子时,他突然惊恐地指着墙角喊道:“耗子!”
一边喊,他一边蹦到一个高凳上,李善仁听到这声惊呼,本能朝跟淳于沛相反的方向躲去,身子一歪,袖子轻轻一扫就碰倒了淳于沛放在桌边上的热茶,茶盏掉落地上,茶水全洒在了李善仁的袖子里,烫的他嗷呜一声叫。
室内一片混乱,马大人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说道:“都给我安静下来!一只耗子就把你们吓得魂都飞到天外去了,成何体统!”室内瞬间雅雀无声。
马大人皱眉问道:“李编修,你的伤势如何?”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移到李善仁的身上,这才记起李善仁待会儿是要去宫里面圣的,可他的衣服不仅脏了,胳膊上还烫伤了。
李善仁瘪着嘴,急的眼泪都要落下了,慌乱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的衣服脏了,胳膊受伤了。”
马大人眉心皱得更紧,吩咐两个小厮把李善仁带去医馆治伤。
随后,马大人询问两名官员是否有时间去宫里,但他们手头上都要赶工,外面小太监又催得紧,马大人的目光转移到淳于沛身上,眉间笼着不悦,只好问道:“淳于编修是否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