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先看见的是芳华,芳华正在炕头上低声禀告道:“……安国公夫人到了。”
傅凌云站在屏风外,闻到屋子里浓重的药味,她想了想,太子妃在这时候不敢下药,毕竟她身子亏损着呢,想从药物上害别人,就得自己先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便直接绕过屏风到了炕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眼里蓄满泪水,激动地哽咽道:“娘娘真真命苦!娘娘也别太担心,既然他能投胎到娘娘肚子里,想必与娘娘有一段母子缘分,不久的将来必会再次投胎。”
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太子妃,只见太子妃形容枯槁,面容瘦削,脸色蜡黄,原来的十分美被这场小产打击得只剩下五分,丹凤眼无神地垮下来。
太子妃伸手,傅凌云赶忙握住。
太子妃丹凤眼睁得大了些,目光扫过傅凌云的肚子,说道:“国公夫人是有福气的人,托国公夫人的吉言。今儿本宫身子不便,招待不周,请千万别放心上。”
傅凌云暗想刚才的那个门槛,可真真是没将她当贵客啊,忙说道:“我怎么会计较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太子妃娘娘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妃咳嗽两声,松开傅凌云的手,抚摸着从未隆起的腹部,伤感地说道:“是我没这个命留住他……唉,不说了,国公夫人的预产期是何时?”
傅凌云答道:“就这几天了。”她抚摸着肚子,心里柔软成一片。
太子妃又瞥了眼傅凌云的肚子,虚弱地说道:“咳,咳……上次在宫里,听说聂大太太(聂姑妈)出事前一直惦记着你孕中给安国公收通房、纳妾的事,后来本宫又听别家夫人们背后时常提起,又说这大概是聂大太太出事前最后的一个心愿,大家对国公夫人诸多口舌……原本不该本宫提这个话,但太子爷与安国公向来亲如兄弟,本宫只当你是自家人,见不得你被人诟病,这才不见外,直接提醒你。”
傅凌云面上维持笑容,但心里着实气恼,淡淡地说道:“多谢太子妃娘娘的美意。烦劳太子妃娘娘在养病期间还要惦记,让我实在过意不去。”
言外之意便是,太子妃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皇上不急太监急地多管闲事。
太子妃却偏偏装作没听出话外之音,径直说道:“唉,你看得淡,本宫却着实被她们气死了,咱们女子向来注重名声,为你的名声着想,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帮你一把。本宫身边的芳华长相品行还过得去,你看给安国公做通房丫鬟可会辱没了安国公?”
宫女芳华温顺地上前行礼,脸上的神色与她温顺的姿势恰恰相反,透着一股子凉薄之气,而太子妃直言不讳,芳华面上竟没有害羞的神色。
在傅凌云看来,芳华是她见过的最高贵冷清的丫鬟,谱倒是摆的很大。
傅凌云站着没动,生受了芳华的礼,斜睨她一眼,淡淡笑道:“太子妃娘娘抬爱,芳华给我们国公爷做通房丫鬟着实有些屈才了,像芳华姑娘这样的女子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女,我们国公爷哪里敢玷辱。”
芳华蹲着的姿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傅凌云没叫起,她便一直蹲着。
太子妃早猜到傅凌云会拒绝,但真的遭到傅凌云拒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一团火气,抬眼盯着傅凌云,笑容和声音却依旧和蔼:“哪里的话,芳华也就是瞧着有些冷清罢了,当不起玉女两个字。况且安国公是燕京一等一的美男子和大丈夫,便是真的娶个仙女,也没有玷辱一说。用玉女来形容芳华,看来国公夫人是很中意芳华了,那今儿就让芳华跟你一起回府吧,不拘做个通房,还是做个姨娘,都凭你的喜欢就是。”
傅凌云心中大怒,正要反驳,太子妃又勾着唇角笑说道:“芳华是个外冷内热的,跟在本宫身边多年没有不妥当的,她其实很会伺候人,为人很贴心。”
傅凌云扶在肚子上的手背部浮起青筋,旁边跟着的剪秋不敢瞪太子妃,却是气愤地瞪着芳华。
傅凌云忽然嫣然而笑,走至芳华身边俯视着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芳华姑娘瞧着冷冰冰的却能得太子妃娘娘的厚爱,原来是因为芳华姑娘很会伺候人啊!想必太子妃娘娘让芳华姑娘给我们国公爷做通房丫鬟,芳华姑娘对房事很了解喽,不然怎么伺候国公爷?芳华姑娘,你学房事是跟谁学的,可有专人教导?姑娘别怪我问得粗鲁,俗话说女以夫为天,我少不得为我们国公爷多想想。”
太子妃惊愕,万万没料到傅凌云竟会如此粗俗,细思之下,又想,莫非傅凌云认为芳华已是太子的人,而她是在打发芳华,所以才把芳华塞到安国公府?
丹凤眼一转,太子妃看向芳华,她有些紧张。
芳华冷冰冰的脸终于染上一丝红晕,而眼中则是恼羞成怒的光芒,她忽然跪在地上说道:“殿下,奴婢不想与人为妾,求殿下网开一面。”
言罢,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以额触地,没有把脸露出来。
太子妃气急,瘦可见骨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可她知道芳华一旦决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她急喘两口气,这才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宫便不会勉强你……”
她气得狠了,语气顿了顿,正要再另外选俩宫女送到国公府去,但傅凌云忽然欢快地打断她的话:“太子妃娘娘真真是菩萨心肠!”接着,又问起太子妃的病况,吃的什么药。
太子妃每要重提旧话,傅凌云总有办法岔过去。
掐着时辰差不多了,傅凌云朝剪秋使个眼色。
剪秋忙道:“瞧着快到夫人吃药的时辰了。”
傅凌云便起身说道:“今儿打扰太子妃娘娘了,娘娘好好休息,我身子不济,等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太子妃眼睁睁看着傅凌云告辞离开,有心无力地揪紧被子。
芳华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口吻依旧有些冷地说道:“太子妃殿下,奴婢有罪,破坏了殿下的计划,求殿下责罚。”
太子妃咬了咬唇角,叹息着说道:“罢了,跟你没关系,是那傅凌云太奸诈。哼,她倒是机灵一回。”
剪秋笑着低声问道:“夫人,那个叫作芳华的宫女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忤逆太子妃的命令,看着是个不好对付的,没想到是纸老虎。她只要把守宫砂亮出来即可证明清白,岂料竟是辩也不辩,直接就退缩了。”
傅凌云淡淡一笑,说道:“她可不是纸老虎,太子妃的智囊团里可少不了这位芳华姑娘。”
想了想,傅凌云接着说道:“今儿能拒绝芳华姑娘,只是因为我的话触及了芳华姑娘的痛处。芳华姑娘是婢女所生,她生母便是从普通丫鬟成为通房丫鬟,生下她后,因为被主母发现与别的男主子有染,故而投井而死,因而芳华姑娘从小受姐妹兄弟欺负,被质疑她来历不明。太子妃便是在一次看见芳华姑娘被人欺负时把她要到身边当丫鬟,后来进宫成为宫女。”
剪秋若有所思,一会儿觉得芳华可怜,一会儿又觉得芳华可恶不知羞耻。
回到安国公府后,傅凌云把自个儿身上的衣服全部换掉,又洗个澡,洗去在太子妃的卧室沾染上的药味,没出现任何异状她才松口气。
一同回来的安国公询问傅凌云当日见了太子妃说了些什么,傅凌云如实相告,还提醒他:“你在东宫里要多加小心,我看太子妃并不死心。唉,太子妃也不知道钻了什么牛角尖了,偏偏跟我们过不去。”
傅凌云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来得及说话,就下意识抓住安国公的手臂。
安国公一惊,傅凌云浑身剧烈地颤抖,他忙搂着她问:“凌云,凌云!你怎么了?”
傅凌云急的眼角流出眼泪,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前世经历过两次,她剧烈地收缩身子,在一阵用力过后,她终于能抽空喊出一句:“快!叫产婆,我要生了!啊!”
产婆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安国公依依不舍的画面,她利落地剪了脐带,倒提婴儿双脚,啪啪两巴掌拍在婴儿屁股上,婴儿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安国公府。
产婆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奴婢就没见过生产这么顺利的贵夫人,国公夫人果然是有福气的人哪!恭喜国公夫人,是个小公子。”
产婆给婴儿洗了澡,卷在襁褓里便乐滋滋地抱出去给安国公看,顺便讨赏。
安国公抱着没骨头似的婴儿浑身僵硬,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看着产婆问道:“夫人可好?”
产婆笑盈盈地说道:“夫人精神好着呢,待会儿叫人送些吃的进去补补元气便可。”
安国公大喜,扬声说道:“好!剪秋,取一百两白银给嬷嬷封红。”
产婆双目圆瞪,赶忙跪下给安国公磕头,嘴里好话不断,说小公子将来必定冰雪聪明、英明神武云云。
安国公更开心了,让剪秋传话给上官总管,要给全府上下打赏,抱着儿子不撒手,不顾韩嬷嬷阻拦硬是闯进产房,把孩子放在无奈的傅凌云面前,激动地说道:“凌云,谢谢你,你辛苦了。咱们儿子多壮实啊,你瞧瞧他天庭饱满,骨骼奇秀,将来必是练武的好料子。”
傅凌云淡淡而笑,轻柔地说道:“咱们的孩子真乖巧,没让我吃苦。”
安国公立马接口说道:“本想着他让你孕吐那么辛苦,又常常折腾得你半夜睡不好,生下来我定是要揍他给你出气的,既然这样说,我以后少揍他就是了。”
傅凌云嘴角一抽,安国公知道他现在在说傻话吗?
收拾床榻的韩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
沉寂许久的安国公府一片欢腾,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淳于沛躺在炕上询问丫鬟:“外面怎会这般吵闹?”
刚巧一个丫鬟进来报喜,迎面便笑嘻嘻地说道:“恭喜二少爷,咱们府上添丁了,国公夫人生了个小公子!景晗苑的韩嬷嬷让奴婢来报喜呢!”
“噗”淳于沛嘴里苦涩的药汁猛地喷出来。
贴身丫鬟赶忙收拾被子,报喜的丫鬟笑容一顿,淳于沛淡淡笑道:“我知道了,只是我身子不便,暂时不能探望大嫂和小侄儿,你代我跟大哥赔个罪。”
“哦。”
报喜的丫鬟懵懵懂懂地走了,赶着去景晗苑拿红包。
贴身丫鬟轻声问道:“二少爷,奴婢再去煎药?”
淳于沛躺下,一手的手腕搭在额头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必了,少吃一副药又不会死人。恐怕从今儿起你要改口叫我二爷了,出去吧,我歇歇。”
他直直盯着帐顶,心想,如果聂曼君那个孩子还在,过不了几个月他也是能当爹的,可是安国公和傅凌云太狠心了,居然要成亲后就赶他出国公府,让他不得不舍掉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嫡子就是安国公和傅凌云害死的!
当天晚上,安国公府便给各府报喜,邀请亲近的人家来参加孩子的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