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眼中却闪烁着只有真正悔恨、向往光明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光。卡顿一言不发地跳下车来,走到马车后面,将后车门打开了。

    “请上来吧。”他说。

    那个人慢慢地走到车门口,试探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钻进了车厢中。那是辆很小的马车,车内勉强能坐三四个人。卡顿和达内对视一眼,自己也钻进车厢,自里面关了门。达内重又赶起马来,马车继续向前走了。

    因为先前两人都坐在车外,眼下车厢里很昏暗,壁上的蜡烛和放在角落里的油灯全没有点起来。卡顿转身将窗上的帘子拉开了,让一线月光透进来,他再转身时,见到冉阿让用一种难以形容、如坠梦中的迷乱表情看着他。

    “怎么!”他说,“您为我偿还了小瑞尔威的钱,还肯捎我一程!”

    忽然之间,他哭起来了。他将头埋进两手之中,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哭得比孩子还更肆意。卡顿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当冉阿让的哭声渐渐停歇时,他将一只安慰的手按在那苦役犯的膝头。

    “我不问什么。”他说,“但如果您有什么想要讲的,我很乐于倾听。”

    冉阿让将全部的事情都对他讲了,长夜漫漫,他们有极充足的时间,因此他讲的比对主教还更详细、还要多。他讲到自己的姐姐和那些孩子;讲到十九年的狱中苦役;讲到一路上的冷遇;主教的善行以及这一善行给他的深深震撼;他还语无伦次地讲起心中初次照入的上帝的光辉。

    卡顿始终静静地听着,车外的达内听见了每一字每一句,但也一言未发。当冉阿让终于讲完,停顿下来,卡顿说道:“那么,也请您听我讲讲吧。”

    他讲述了自己和达内此行前往蒙特勒伊的目的,而后又讲起二十多年前那场狂热而恐怖的大革命,讲到他与雷蒙娜?德发日机缘巧合的相遇,又讲起多年来的苦苦追寻最终仍旧失之毫厘。他带着微笑讲起柯洛娜,带着愁容说起她那些反叛而固执的举动,又带着痛苦坦诚他害怕有朝一日讲出真相会让他失去她的爱。

    有时,对于亲人朋友三缄其口的秘密,反而可以轻松地对陌生人坦诚吐露,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缘分。卡顿和冉阿让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之中。冉阿让刚刚经历心灵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而卡顿,一半是被他所感染,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痛苦的思想压抑了太久,再难忍耐,在认识的短短半小时里,两个人已经将最知心的话都向对方说尽了。对于以前的他们任何一人,这都是不可想象的,可唯有在这一刻,同样强烈的痛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了。

    最终,这一番畅谈被马车的停下打断了。

    “前面有一家旅店。”达内说。

    他们毕竟还需要睡眠,马也要休息。被打扰了好眠而嘟嘟哝哝,满脸不快的店老板将他们带进简陋的房间: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只折凳和小水壶,茶杯缺了口,帐幔上全是霉斑。第二天他们大清早就启程了,换卡顿赶车,达内则在车中与冉阿让并肩而坐。

    “那么,我的朋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达内语气和缓地问。

    冉阿让脸上现出阴郁的神情,但没有挣扎,仿佛他花了整整一晚来想这件事情,如今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去蓬塔利埃。”

    达内吃了一惊:“这可是……很有风险的。”

    “您可以直说,我知道这是犯法的,先生。但我不能继续以冉阿让的身份活下去了。我不愿一直是个苦役犯。您听见了我出狱以来,人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像一个正直的人一样工作,干得还更多,可他们不愿给我正当的工钱;我像任何一个旅人那样投宿,只求一个屋顶,却处处遭到拒绝,连狗都不如。这样的人是没法成为一个正派的人的,先生。如果社会认定一个人是坏人,像对待恶棍流氓那样对待他,最终总能达成目的,将他真正变成一个恶棍。要想重新开始,我就不能让我的后半生始终笼罩在苦役犯的阴影下。”

    达内将一只传达着同情和宽慰的手按在他的膝头。“我已多年不曾研究过法国的法律,但,如今没有任何方式能够使您获得公平的、合法的身份吗?您只是偷了一块面包,而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难道不可以申请减刑或赦免吗?”

    “我不知道。”冉阿让说,凄苦地笑了一笑,“我也不抱希望。即使有特赦,那也是只给贵族和富人们准备的,和我没有关系。我要想得到新生,非得先完全丢掉过去不可。”

    假若此时他们两人任何一个坐在外面,与卡顿相邻,也许会向他投去疑惑和关切的目光。卡顿的脸变白了,咬着牙,皱着眉,眼神中投射出他心灵里正在进行的剧烈斗争。倘若只看他的眼睛,人们会以为他是在一七九三年的巴黎,而非在一八一五年的下阿尔卑斯省。但是车外没有人,他的苦闷的神色无人得见。他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路,实则什么也没有看见。晨曦初临,清晨的冷光为荒原和枯树笼上一层发白的惨淡色调。

    查尔斯达内和冉阿让都不清楚的事情,他却是清楚的。法律严苛,然而贵族在任何领域都有他们的特权。要使冉阿让得到特赦,这机会极小,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