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可能的。仍有机会,仍有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凭借自己的原本身份行走世间而无需担忧的人,但那需要卡顿先去做一件事情。一件他极不愿做的事情。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满怀雄心壮志,生气勃勃,眺望着未来前程的少年人!而后命运的打击和生活的苦闷使他衰弱下去、沉沦下去了,才华和热情得不到发挥,种种甜美的梦想枯萎为荒漠。当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毫无希望,最大的成就不过是代朋友死去以成全一个美满的家庭和自己所爱的女人时,对雷蒙娜的责任忽又降临到他的身上,在黄沙中奇迹般掘出了一口清泉,乃至几乎可以将荒地变为沃土。
但是,能够将荒地变为沃土的力量,从来也足够将沃土重又打回荒漠。许多年来卡顿害怕着这样一天的到来。如今他已六十岁了。四十年倏忽而过,他步入人生的暮年,少年时的不平、愤恨与心灰意冷都逝去了,他唯一的欢乐是看柯洛娜和达内的孩子们长大,焕发出青春甜美的光泽。难道在这时候要他再去为了一线飘渺不定的希望,去触碰并拥抱那个四十年来从未释怀的伤口,去回顾那个几乎毁了他人生的罪魁祸首吗?冉阿让凭什么要求他这样做,上帝凭什么要求他这样做?毕竟那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并且仅凭他的一番忏悔的话语,根本不能肯定这个十九年的苦役犯真正可以改过。
但如果他是诚心想要重头开始呢?难道他可以拒绝一个受苦者向善的心吗?难道他可以对一个承受着社会的苦难与不公的人扭过头去,视若无睹吗?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站在中午之前就抵达了。驿车要下午才出发,卡顿和达内预定了两个座位,并雇人将斯科福涅师傅的车马送回到迪涅。他们盛情邀请冉阿让同路而行,但冉阿让拒绝了。
“两位好心的先生已经救了我一次!”他说,将他的大布袋扛在肩膀上,“可我不能一直依赖二位的好心。上帝为我指了路,不会这就让我走不下去的。”
“愿上帝保佑您!”达内说,握了握他的手。卡顿将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去。
“这儿是我家的地址,”他说,“若是您日后有任何需要的话。”
冉阿让近乎虔敬地接过那张纸片,把它仔细放好在贴身的口袋里面。感谢的话已经说尽,他朝两人深深望了一眼,便扛着巨大的袋子沿着路走去了。达内和卡顿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人说些什么――总有些时刻让人意识到,一个凡人无法拯救这世上所有的苦难,并因此而产生极大的悲哀。
片刻之后,他们转身往回走,要找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这时达内才注意到了卡顿微微发白的脸色。“西德尼,你还好吗?”他立刻关切地问,一只手握住同伴的手。两个人都已经老了,而卡顿由于年轻时的放荡生活,身体向来不太好,在外时达内总是格外关照他,如关照自己的兄弟。
卡顿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答话。直到他们两个在一间小酒馆内裹着油污的长凳下坐下,他才终于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我的朋友,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你我的容貌会如此相似?”
“我的确时常感叹命运的奇妙――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就用这幅相貌挽救我于冤狱之中。”达内虽然惊讶,但仍旧坦诚地回答了,“我未想过除了偶然的巧合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卡顿的表情抖动了一下,那甚至称不上苦笑,只是嘴角的一丝痉挛。“你还记得当年德发日拿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吗?”
“我从没有一日忘记。”达内沉沉地低语。
“那么你难道从未想过,你的叔父――曾经糟蹋过那么多年轻女子的埃弗瑞蒙德侯爵――是有可能留下那么一两个孩子的么?”
查尔斯达内的眼睛随着他话中的隐喻而睁大了。
“我的朋友,你该不会是说――”
“你难道也从不曾好奇我的父母、我的身世么,查尔斯?你不曾好奇我为何会堕落至此,为何一度失去人生的所有梦想和希望,完全放弃了自己?当我和医生重新拼凑起那封信的时候,你从没想过,为什么我可以在一瞥之中将所有的人名、地名和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身体则如同一尊石像般僵硬。雕塑一般的手臂僵直地动弹一下,似乎是要抽回来,但达内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那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能说这些念头从来不曾掠过我的脑海。”他说,语气坚定而温和,“但我的朋友,我不需要知道这一切,也足以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一个正直、诚恳、高尚而充满才华的人,你曾拯救过我的性命――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你拯救了我的家庭,你竭尽所能给了柯洛娜最好的爱和教育。不论你今日要说什么、不论你的父母是谁,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岩石的外表被这一番话打破了。卡顿将脸埋在手心里,被握住的那一只手则用力地紧握了一下达内。“我只是不明白,”达内续道,“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