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勒伊下了车。卡顿早已知道冉阿让如今化名为马德兰先生,并做了当地的市长。这些年来他和冉阿让有过通信,这个名字是冉阿让亲笔在信中承认了的。自他来了之后,蒙特勒伊的繁荣发展,卡顿在报纸上也看到过。但记者的笔锋毕竟不能替代自己亲眼所见。
因此,虽然特赦令已经生效,但到了蒙特勒伊后,卡顿隐瞒姓名,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马德兰。他装作外地旅客,倾听着人们的交谈,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引导谈话的方向,听他们对马德兰先生的看法。柯洛娜一开始跟在他身边,一天之后见蒙特勒伊确实是个平静安乐的小镇,卡顿也就放她自己到街上乱逛了。
他们头天已将港口和旅店附近走了一遍,柯洛娜于是选了个相反的方向走。她看见一排公寓楼,便打算往那儿去――她向来擅长讨好公寓看门的老妈妈和那些坐在水井旁洗着衣服闲聊的妇女。然而走着走着,她却突然从后面被撞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倒是那个撞到她的人实实在在摔在了石板路上。那是个生得很美却憔悴苍白的姑娘,这一摔把帽子摔掉了,帽子下她的金发剪得很短,几乎是光着头。她手里攥着一封信,因为攥得太紧,手指在石板路上擦破了。
柯洛娜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见她在寒冬里单薄破旧的衣衫,顿时就不生气了。她匆忙掏出自己的细麻布手绢,为她揩拭手上的伤口。刚一握住她的手就吓了一跳:这样冷的天,这样破旧的衣服,可那姑娘的手却发着热。“姐姐,您还好吗?”她关切地问。
“您知道猩红热是什么吗?”那姑娘不答反问道。
柯洛娜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她抬头捉摸着那姑娘恍恍惚惚的神情,回答了:“是一种病。”
“孩子也会害这种病吗?”
“也会的。”
“害了这种病会死吗?”
柯洛娜望着她:“您的孩子生了这种病吗?”
“我的孩子!是啊,小珂赛特,我的孩子生了这种病。他们问我要四十个法郎,哈哈哈,四十个法郎!这些乡下佬真是有趣。我上哪里找四十个法郎呢?”
“怎么,我听说马德兰市长捐钱修了这里的医院。”柯洛娜有些吃惊地问,“市长据说是个好人,他不能帮一帮您吗?”
那姑娘脸上的恍惚顿时转成了怨恨。
“市长先生!要不是他撵走了我,要不是他把我从工厂里赶走,我也不会受这些苦难,我也不会见不到我的珂赛特了。我的孩子,现在她生了病,她有可能要死了!”
她一边这样恨恨地说着,一边却又落下泪来。柯洛娜将手绢递给她,那姑娘连手绢带她的小手一起握在手掌里。“啊,原谅我吧,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看向柯洛娜的眼神极尽温柔,像看着她自己的孩子,“我不是有意的!忘了我同你说的一切吧,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姑娘,愿上帝保佑你!”
就这么放弃却并不是柯洛娜的性子。“您为什么被市长赶出了工厂?您不能再去求他收您回去吗?”
“要我去求他,绝不!那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果他真的像人们说得那么好,那么值得尊敬,他也不会狠心把我赶出来。我还曾经尊敬过他!可是他呢,他完全不顾我的孩子的死活!”
这与他们几日来打听到的马德兰先生的名声完全两样。柯洛娜疑惑地眨了眨眼,决定记下这件事,再去查问,或者告诉自己父亲。“那您打算怎么办呢?”她又问,“这四十个法郎,您要从哪儿出呢?”
那姑娘出了一会儿神。“你从广场那边来吗?”她问。
柯洛娜点了点头,她确曾经过广场。
“那个怪车,那个牙科医生,他还在那儿吗?”姑娘又问。
柯洛娜经过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医生追着另一个生得齐整的女工,问她愿不愿意拔牙。她立刻就明白了,不禁吓得倒吸一口气。“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吓人了!”
“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年轻的母亲问。她流露出的那种哀愁,就连铁石心肠看了也要心软。柯洛娜犹豫片刻,望了望四下没人,便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小把钱币来。这一小把钱零零碎碎,共计有十一法郎另十五个苏。她又找了个角落,背对着街道,拉那个姑娘站在她身前挡着,从贴身衣服的小暗袋里拿出两个拿破仑金币。
她把这一小堆钱统统倒在手帕上包好,递给了那位金发姑娘。“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有些发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拿着吧!这些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请您用多出来的钱去看看医生,您的手烫得吓人!”
那姑娘惊呆了。她抖着手拆开手绢,将那堆钱看了又看,数了又数,忽然一声呼喊,拉起柯洛娜的手,流着泪亲吻。“谢谢您,谢谢您!您是上帝派来的,一定是!您救了我的珂赛特,也救了我!我以后日日向上帝祈祷,日日感谢?k。我的孩子不会死了!”
这五十一个法郎对柯洛娜来说,其实也不过她的零花钱罢了。她被这样热烈的感激吓了一跳,又觉得不好意思,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