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找了这个名字几个月,不想却在这儿突然碰上。她内心激动得发抖,开口时却十分平静,带着点天真的好奇:“您为什么这样说她呀,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唉呦!这种丑事,说出来可不是你这小姑娘能听的。”那女人说。她朝马德兰先生倾过身来,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实际上却仍旧足以让柯洛娜听见,“她没结婚,却在外地偷偷养了个孩子!”

    柯洛娜受到的教育足以让她明白未婚生子是不道德的,可她却不懂为何这就足以让人对这样悲惨的苦难无动于衷、乃至幸灾乐祸。说到底,是她先已见了芳汀一面,先对她生出亲切感,于是就觉得这幸灾乐祸的女人面目可憎。马德兰先生客客气气地止住了那女人原本还想说的话,送走了她,又转向柯洛娜:“现在已经晚了,如果你放心,我可以将你先送回旅店,好令你父亲安心。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同我一起上楼,去见那位芳汀女士。”

    “我同您一道去。”柯洛娜毫不犹豫地说。都到了这一步,她才不肯就这样转身回家呢。马德兰先生于是便牵着她的手上了楼梯。楼梯又黑又窄,容不得两人并行,他不得不侧着身走路,很是不便。上到二楼,柯洛娜才意识到,马德兰先生是怕她个子矮,在楼梯上绊倒。

    他们到了三楼,敲了门。门开了,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她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请问芳汀住在这儿吗?”马德兰先生客客气气地问她。

    “芳汀在隔壁。”

    老妇人带他们进了隔壁的房间。房门没锁,屋里家徒四壁,已经没什么能够偷的东西了。芳汀呆呆地坐在床边,那个手绢包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腿边。芳汀看见玛格丽特进来,还带着笑,再看见后头的马德兰先生,立刻转为了满脸怒容。

    “哈!市长先生!”她说。柯洛娜还从没在蒙特勒伊听见这几个字被挟带着这样的怨毒吐出来,仿佛芳汀想要把这个名字一口啐在马德兰先生脸上似的。她紧接着又看到了自马德兰先生身后钻出来的柯洛娜,似乎是为了她,她才尽力没有将这种想法真正转化为行动,在市长的脸上吐一口吐沫。

    “啊,好小姐,是您!一定是我看错了,您怎么会和市长一起进来!您可不要被这人给骗了,这个鬼市长,这个老流氓市长是一切的祸根。他听了那厂里一些胡说八道的娼妇的话,就把我撵了出来。那还不算混蛋!把一个做工做得好好的穷女人撵出去!从那以后,我赚的钱就不够了,一切苦恼也都来了。我每天缝十七个钟头,只赚九个苏!我还有个孩子,我还欠着那户人家好几十个法郎。您说说,我该怎么办?这让我怎么活,让我的孩子怎么活?――而您,市长先生,您是还嫌我的苦受的不够,还嫌我活的不够难吗?您是非要将我赶出这里吗?”

    她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弯着腰,绞着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带他们进来的老妇人站在一旁,吓呆了。“怎么能这样说市长先生!”她向芳汀责备了一句,又连忙转向马德兰市长求情:“市长先生,别听她说的话,她无意冒犯您!她只是生了病,身体不太舒服,又担心自己的孩子。我们活着都不容易,市长先生,您要是把她抓进监狱里,她的孩子在外面就没有人供养了,求您发发慈悲!”

    芳汀咳嗽得伏在膝头,将身子折成两段,柯洛娜担忧地跑到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一阵干咳之后,她又抬起头来,喘着气,眼睛里泛着泪花。“呵,市长先生,忘了我刚才说的吧!我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可怜可怜我吧!我还有个小女儿要养活,我欠着家具商几十个法郎,还有房租,我每天只能赚九个苏。若是我搬走了,他们就要告我,让我去坐牢。我不能去坐牢,市长先生,我的小娃娃还指着我养活!她还生着猩红热,倘若我不给他们寄去四十个法郎,我的孩子就要病死了。我不是故意不还债,市长先生,我没有办法!求求您开开恩,不要送我去坐牢,我不是个坏女人,倘若您看到过我以前的样子,您就知道了。发发慈悲吧!”

    她说完这一通话,便停了下来,抓着胸口喘息着。眼下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是她的病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这一天乍起乍落,她久病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

    柯洛娜带着担忧和恳求望着马德兰先生。市长耐心听她讲完,象一个吞声忍泪的长者,向她慢慢说:“我听到了您的话,您所说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也觉得那是真的。连您离开我车间的事我也不知道。您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现在这样吧:我代您还债,我把您的孩子接来,或者您去找她。您以后住在此地,或是巴黎,都听您的便。您的孩子和您都归我负责。您可以不必再工作,如果您愿意。您需要多少钱,我都照给。将来您生活愉快,同时也做个诚实的人。并且,听清楚,我现在就向您说,如果您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也并不怀疑),您的一生,在上帝面前,也始终是善良贞洁的。呵!可怜的妇人!”

    芳汀吃了一惊,简直像是坠入梦中。马德兰先生又转向柯洛娜。

    “现在时间已晚了,我找一个人,托他送你回去。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