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着笔冥思苦想,纸上整个的诗不见一句,只有零零碎碎几个词,他探过头去细看,写的都是“杏花微雨”,“宝筝空念”这样的咏物词,唯独跟女子有关的是一个“茜裙”,薛信世眼前一亮,凑近了刚要看看他怎么往下续,可沈雁忽然提起笔来,将那两个字抹了。
“又不是写景。”薛信世坐他身边直摇头,“也该写些有人物的,不然怎么知道是传情达意的诗。”
“世人写美人,无非螓首蛾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这样翻来覆去的话。称赏容貌,称赏身姿,这就是寻常的美人儿了,可陛下究竟不是常人。”他忽然间停笔不写,笔尖长长久久驻留纸上,新磨的墨闪了一下,很快干涸,他爱怜地摸着纸上那些凌乱的词语,好像要从中拼凑出什么,或是寻找出什么。
“可有所得?”薛信世问。
“尚还没有。”沈雁不看他,只将字纸漫不经心地揉了,搁在一边与那许多的纸团作伴,眼神却有些恍惚,“王兄,我想了许多的纸,可竟没一个字儿配得上她。”
章十八
在那往后又过了数日,天日似一日地热了起来。沈雁原先在家,伯蓝山中荫凉,地势又高,故而夏气不大,即便是三伏天里也很凉爽。如今在京中竹枝馆里住着,只觉得闷热难当,终日懒得动。就算是天亮得早,因而起得也早,但不过在屋子里用些点心之类,除此之外绝不出屋一步,每每中午歇下,过午天凉了方起。中间多出来的闲时候,都用做研习诗词,绞尽了脑汁,比如“竹帘小院人不至”,“天远闲却白梨花”,这样的春词艳曲不知写了多少,总觉不得法,白无忧又不过来,他更没地找寻,每晚只得坐着跟芳草说一会话,或倚窗闲坐一会儿,想一回人,读一卷书,在深宫里一天就算过去。
展眼到了五月廿三,当天清晨里下了场透雨,因是立夏诸家团圆的时候,宫里随侍捧奉的各位公子淑女都早早地出去外廷去会家里人,薛信世也是一早就让薛莹接走,回东府里省亲。宫里各处则张罗剪小红绦子结在绿叶的树枝上,讨得当年的好彩头,红绿交杂,煞是好看。沈雁看芳草仍在竹枝馆走动侍候,便问他为何未去外廷与家人相会。
芳草笑答道,“小的是宫里家生儿的孩子,不比公子贵女们在外廷另有住的地方。”这日仍便是他陪着沈雁直到下晚,宫里人多已归去,留着的也都早早地聚在外廷怜奥馆外,两旁窄巷分外寂静。沈雁看看天边日头渐没,抽身要往外走,冷不防芳草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两人险些碰上,亏的芳草先看着了,急忙转身避过,拉住沈雁道,
“公子哪里去?”
“外廷怜奥馆,今日晚上联诗,我怕去晚了。”
芳草会了意,不由笑道,“就急也不是这样,好歹吃了饭换了衣服再去。”沈雁听了这话,脸一红,转身又进了屋,一手抄过他手里的食盒,
“我看看是些什么?”只见食盒里共摆着三样:一个是煎的寸许长的小饺子,为应节吃食。另有两样是春笋火腿的汤和干松小菜,沈雁心里有事,匆匆忙忙洗手吃了,连饺子是什么馅的都没尝出来,又随意舀了几勺汤,用筷子尖夹了一点菜,十万火急地洗了手漱了口,茶也不吃,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芳草只得在后紧紧跟着,直走到永宁门,宫巷中都静悄悄地,墙高月小,人闲花落,殊为幽静。沈雁独自坐在宫车上,手里反复掂量着折扇,先前想好的诗却一句没了,只依依见的一顶红罗伞盖从花影里过去,掀开帘子却不见了,只有芳草拢着双手低眉顺眼跟在宫车旁侧。
一直等出了永安门,人终于渐多起来,数十轻轿宫车聚集在怜奥馆小湖沿岸,车顶鲜丽,宛若云外霞影,穿着群青色和点紫色的宫儿侍女提着龙凤灯,在岛间来往穿梭。
沈雁下了宫车,走上岸边停的舴艋小舟,东天早孤悬一轮皓月,映在湖上,波光微微,皱碧叠纹。薛信世见他撑船遥遥过来,穿的是一袭新的远山色斜襟锦袍,抹金鹤纹雅致不俗。头发上不似秦人和北人戴冠,却用一只通雪的白玉簪子挽起乌黑的头发来,一半束在头后,眉如春山凝黛,容颜清俊,气质高华,为常人之所不能及。
小舟轻棹,须臾就到湖心,他走下来先问,“陛下呢?”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四处去找。
薛莹听他问,走过来到弟弟身边,道,“还未向二府大人请安,先问陛下何在,好没规矩。”
沈雁急忙回身施礼,“见过内廷参议大人。”薛莹双手拢在袖里,倒像被他哄的开心似地,微微笑着嘱咐他,“先去见过东西二府两位大人。”
沈雁不敢怠慢,忙上了船到陪岛避风亭处。却原来这隔帘颂诗是年轻人玩意儿,二府俱是长辈,故不便参与,只远远地在避风亭坐了,设酒款待年长的外廷官员及诸位城主。沈雁先到怀镝面前鞠了一躬,西府捋着银须,看他点头,也赞道,
“好个高华不俗的人物,我这些亲生的孩子,也没一个比得上的。”他俯下身又悄声问,“日前我派栎儿看过你,他可去了?”沈雁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