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她省吃俭用,给我买最好的书包,最帅气的衣服。她从来不说我父亲的坏话,哪怕她心里恨他。她总是把一切藏得很好。
她说李桥,你爸爸是个好驾驶员,仗义,讲公德,不害人,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她从来不说,他对她有多狠毒,他是个魔鬼。
她把伤痕藏起来,只对我微笑。
我能记起的最早一次,是读小学二年级。有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家吃饭。
那时没有电话,寻呼机没人回。妈妈很担心,八?九点的时候,她出去找他。
我和夏青在家看电视,我记得那个电视剧叫《汉宫飞燕》。
一个古代的美女踩在碗上跳舞,她身轻如燕,长袖飞舞,地上的瓷碗纹丝不动。
我和夏青看呆了。
突然,楼道里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什么庞然大物在楼梯间里横冲直撞。
夏青很兴奋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拍着手叫,有台风!
我说,不是台风,笨蛋!
我们竖着耳朵,听到了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嘶喊声,凄惨无比。
哭叫由远及近,像鬼怪奔袭而来,敲打门窗,两道人影撞在窗棱上,灰尘扑簌簌下坠。
我和夏青同时闭上了嘴,惊恐地盯着大门。
那道门摇摇欲坠,突然被一脚踢开,夏青尖叫起来。
她的尖叫声被另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淹没。
我不认识他们!
两个陌生人闯进家里,叫李康仁的那个陌生男人是一头野兽,他拖着一只脚,是个女人,倒在地上,衣衫被一路的拖拽折磨得肮脏皱乱,像缸里被人踩了几千脚的咸菜。
她披头散发,手上挂着泥土,垃圾,煤灰,被一路拖进屋。
她双脚乱蹬,又哭又喊,李康仁甩开她的脚,抓起一把木凳子砸她身上,凳子打断了一条腿。
女人要爬起来,他一耳光甩在她脸上,一耳光接一耳光,像铁匠在打铁。
被打的铁上下通红,毫无还手之力。她的脑袋像只固定在脖子上皮球,打得转来转去。
他吼叫,老子打死你个婊?子养的,我在朋友家吃饭,你找去干什么?叫你不给老子面子!
他吼着骂着,抓住她污糟的头发,提起她脑袋往墙上撞。
哐!哐!哐!响声悚然,头骨砸在墙上,要把砖头砌成的墙壁撞碎,撞倒。
不要打啦!我看见自己像只瘦小的猴子,围着高大的父亲直跳,拼命地叫,不要打妈妈!别打啦,爸爸你别打啦!
父亲的影子拉成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色阴影,覆盖在地板上,墙壁上,窗户玻璃上,天花板上。黑影充满了那个狭小的破败的房间。
隔壁马奶奶循声而来,叫,李康仁呀,不能再打啦,再打你姑娘要没得命啦。
邻居纷纷来拉劝,我和夏青站在墙角,惊魂未定,不敢靠近。
隔着大人们晃动的身影,我看见妈妈坐在小板凳上,哭得身子弓成一只虾米。
她没被打死,她还活着。
李康仁,我不跟你过了。她哭道,我不跟你过了。
邻居们都劝,就这么点小事,不至于。我昨天跟老王吵架,还抄刀要砍人呢。过日子哪个没有磕磕碰碰?
李康仁多好的人,我看他是个好人,一时糊涂,让他给你陪个罪道个歉。
你是不是惹他了?你下次注意点儿嘛。
别家也都打,谁家不打老婆啊?不打老婆,这苦日子可怎么过。
你不冲大人看,冲伢儿看,你屋里的李桥生得多标致啊。这么小你要他没了妈?
她突然朝我看过来,眼神穿过不知道谁的衣角,她的眼睛红红的,充满血丝,像一只兔子。我惊恐地看着她。她说,我把李桥带起走。
想都别想!李康仁怒吼,我李家的儿子让你带走?发梦!
她眼里泪水滚滚,拨开众人,冲出门去。
妈妈带我!妈妈!我看到那个小男孩恐惧地大哭,跑到门边,被李康仁抓住手臂,甩到凳子上,像甩一个小沙包。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撕心裂肺地哭叫,冲出门去。
夏青跟着他踉踉跄跄跑。楼道里黑黢黢,没有光,像一口通往地狱的井。
他很怕,怕黑,怕鬼,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他张着嘴巴嚎哭,夏青拉着他的手,摸摸索索下楼梯。
夏青一边走,嘴巴里一边发出呜呜的像风的声音。
他们跑到江堤上。世界黑暗一片,是黑色的海洋。江风呼啸,鬼哭狼嚎,他哭得更大声了。
他在大堤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哭嚎,妈妈!你回来妈妈!
江堤外,浪涛拍案;
风声淹没了他,黑暗将两个小人吞没。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去黑暗的尽头。
突然,男孩看见妈妈的影子站在前面,像在等他,又像要被无边的黑暗吸走。他飞奔过去,她蹲下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他说,妈妈你不走,不要甩掉我。
她说,李桥,我不走。我永远不可能不管你。
……
后来,我想,如果我能长大得更快一点就好了,就能保护她了。
既然不能,那我很后悔。那天我为什么要追出去,为什么不让她走?
她要走了就好了,就不会在这个家里痛苦地又熬了三年之后自杀了。
第二章(3)
——夏青——
郑警官走了。
我走出活动区,穿过走廊,溜回我的小房间,锁上房门。
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拉开衣柜,李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