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不会知道,小时候纪仕瑛有多喜欢那只他捧在手心里的小金鱼,却在他父亲一挥手间,小金鱼轻易死了。纪仕瑛没有能力保护他喜欢的人,与其将他置之危险,不如远远看着他,至少是活的。
纪仕瑛也不会知道,江彦快死了。
16
内陆城市酷暑炎热,漫长白日难捱。
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不开空调,江彦的忍耐力一天比一天更好了。
开空调要花钱。
没有工作的江彦不配吹空调。
当然,没赚钱理应也不配吃饭喝水洗澡吹头发的。
只是江父江母好心,没切断水电没收生活用品,没把这样一个废人赶出家门。
至少,还没。
江彦躺在床上,摸索自己左边的肋骨,因为没脸吃太多,已经瘦到隔着皮就可以明显触碰到骨骼的走向。
手指轻触肋骨和肋骨中间的缝。
江彦想着挑一把薄一点的刀,咬牙刺进肋间,应该是可以捅破心脏的,再拔出刃,大失血或许真可以成功死亡。
地点就选在浴室吧,血迹比较好清理。
死在家里,让他们有余裕捏造自己的死因,好在逢年过节面对亲戚过问时有体面的说辞。
死早一点,说不定他们还有能力生个二胎。
这念头在江彦脑中,一直都没有实现,江彦缺乏动力,整个人像被抽去神,反应迟缓,心不在焉,浑浑噩噩。
都说抑郁症病患服用药物起效是自杀风险最高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才有自杀的力气。
而江彦已经低到拿出枕头下的刀都举不起手的地步。
表面上,江彦还是江家的儿子。
走出房间的时候要假装像个正常人,这是本能,就像看见江母,脖子发紧低头不敢看她,听见江母说话,胃会痉孪紧张发疼,怕又做错什么,要听那些尖酸可怕的话。
身体早已记住恐惧的反射,不需要迟钝的心智,十几年的惯性,从不停止折磨江彦。
终于在依旧炎热的九月,江彦谋得人生中第一份差事。
作一名会计。
一开始求职江彦很不想将会计证写进简历,更屏蔽会计相关的工作,江彦害怕一个不小心,少算或多算一个零,江彦都赔不起,何况他身上已经背了那么沉的债。
江彦懂事以来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欠债。背债的生活没有一天能喘得上气,这样的日子江彦一天都不想再多过,只想赶快还清债务,更不可能去找有任何债务风险的工作。
江彦知道万一真出事,他身后没有家人可依靠。他身后的家人就是逼他冒着高风险去做不想做的事的人。
可没有那一张证照,事实证明他一无是处,遍寻不着出路。
在终于受不了家中难受的氛围,江彦咬牙闭眼将会计证放进简历,投递出去。
希望不要收到回信,江彦祈祷。
这样他就有理由应付江父江母,不是他没努力找工作,是别人不要他。
江彦真的不想当会计。
事与愿违,早上寄简历,下午便收到面试邀约,江彦最后的希望落空。
不想去,却不能不去。江彦逼自己跨出两个月都没踏过的家门,剪去过长的刘海,买一套便宜西装,提前到达面试的公司,背出准备好的自我介绍,颤抖牙齿仍保持微笑,假装是一个正向积极的年轻人。
哀伤地收到了录取通知,江彦努力克服心中的排斥和恐惧,设定好报到当天的闹钟。
准时抵达公司。
签劳动合同时,江彦突然很想丢掉手中的笔,很想逃,却低头瞥见脚上的新皮鞋,买鞋的花呗都没还上,只能捏紧手里的笔,签了下去。
第一个月江彦是新人,还有前辈再复核一次。
三十天一满,没有人再帮江彦复算,会计栏位上只会有江彦一个人的章。
江彦手里拿着章。
江彦不想盖。
江彦好想逃。
仰起头,白晃晃的直灯管,照着忙碌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做着应该做的事。江彦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把章盖下去,单子交出去,就可以了。
但江彦很害怕,怕自己算错,怕算错的结果可能欠下巨额债务,怕生不如死的日子再多一天。
别人计算一次的,江彦要算三次,才能勉强说服自己盖下印着自己名字的章。
这样的结果就是江彦每天都最晚下班。
江彦加班无所谓,只要多看一眼能减少一点心里的不安,验算十遍都乐意,只是有时候上头催得紧,不是江彦自己想加班就可以延后期限。那样的情况,江彦只能算两次,甚至有时候只能计算一次就被催着盖章。
江彦后颈发紧,越来越焦虑,每天都在害怕会犯错的巨大压力下度过。
“江彦你的印章要补水,太淡了。”
这是江彦这星期第二次被嫌印章颜色太淡,要补红墨水。
不知道的人以为江彦忘记加水,只有江彦心里明白,印章颜色淡一点,他心里才不那么害怕一点点。
也就一点点而已。
只要印章上刻的是江彦的名字,江彦就要为那笔金额背责任。
上级看江彦谨慎,交给他的款项越来越大,江彦越来越害怕。
每天醒来,比起上班,江彦更想被上班路上的车辆撞死。
通往写字楼有一条宽广的马路。
粗粗的斑马线像道道枷锁,每向大楼走一步,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