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不动了。老普在电话那端感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电话里一“喂”再“喂”,以为是电话线路出了什么问题。
我平静地放下电话,慢慢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把门拉开。
母亲果然出现在门口,像个灰色的人影。妈——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像死人一样白。
母亲说:“莫铭,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说:“没、没谁……噢,是一个中学同学。”
“中学同学?男的女的?他叫什么名字呀。”
“当然是女生。”
我撒了个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很不自然。
耳边突然出现了那天夜里在酒吧听到的那盘老磁带里的旋律——
不要对我说生命中无聊的事不要对我说胜败是得不偿失兵家常事对于我经过的事你又了解多少——
我感到很奇怪,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我在母亲的注视下摇摆得像一尾寻找青草的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样,我听到那个关不住的声音从电话机的听筒里努力地探出头来,贴在我耳边轻声吟唱——
为何你到现在还在等待无奈,无奈,无奈……
我躲进卫生间那雕花玻璃门后面,我确信她看不见我。我在那里呆了很久,我要逃离她的视线。我听到楼上那家和影碟机连通的音响很过瘾地响着,“砰腾”、“砰腾”,像有一只巨大的兔子在楼板上很有节奏地跳。汽车刹车的声音;玻璃破碎声;电闪雷鸣;
女人在尖叫……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如大水浇注一般硬灌下来,我希望那些乓乓作响的子弹是射在我身上的,我宁可应声倒下一百次,也不愿在那种灰色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变态、萎缩。
玻璃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开了。
我确切地看到母亲站在那里,她的手的确没有动——没有用手扭动门把或者用手指上突起的骨节“笃笃”敲门,门就那样开了,无声无息,像一片轻飘的、无牵无挂、没有质感的叶。于是,我暴露在母亲的目光下——母亲的子弹打在我身上,比真实的子弹还要疼。
我假想的伤口上汩汩地流出血来。
“你的电话,”母亲轻启嘴唇,那嘴唇也是灰:色的,“莫铭你的电话,”她像唱机走针了一样老是重复这句话。
“是谁打来的?”
我嘴唇发麻。
“一个男生,他说他姓张。”
这个“张”字又差点儿打我一跟头。一定是张氢。我想。
回到房间,我发现我床罩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在几分钟之前它们还是海:蓝色的,上面印有浅浅的、柔黄色的小怪人。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一床的腥红,那红不是均匀的红,而像是有人攒足了力气奋力一泼,把整整一盆浓红的颜料泼到我床上去了。
我发现那床罩竟然是湿的!
用手一摸,掌心和手指都变成了红色。
母亲斜靠在门框上用那样一种眼神注视着我。
她垂下眼皮,在我看她的时候她绝不看我。
电话好好地扣在那儿,并没有什么人给我打电话。
第五章 噩梦暑假
我被困在家里快要死了。我每天都在编造理由想要出门,树上的季鸟焦灼地叫着,我感到它们像是要吐血——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血,它们干瘪瘪的,翅膀那么薄,就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我。我被关在笼子里一天天地变薄、变小,相信在某一个早晨我妈到我房间里来叫我起床读书,她会在我床上见到一只季鸟。这个梦境大约来源于卡夫卡的《变形记》。
这个暑假母亲一直督促我复习英语,我却在偷偷地看。从老普那儿拿了几本书来看。那些书都是老普的宝贝,绝对不许外人动的,更不允许拿走。
我从架上抽出几本书来,问他:
“我算‘外人’吗?”老普一边吸烟一边悠悠地看着我说:
“你可以拿——不还都可以。”
我便眼望着他胡乱地抽了几本书出来。
那是一个短暂的下午,窗外一直在下雨,我跟我妈说要去同学那儿借一些英语复习资料。说这话的时候我舌头打结听起来似乎有点结巴,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