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垂着眼皮,仿佛要在地面上寻找什么肉服看不见的东西。她眼皮上的皱折扑簌簌地闪着,忽然“刷”地一下把它们合拢在一起,她大睁着眼睛看我,那铅灰色的目光穿透我的五脏六腑,仿佛看穿了什么。
我穿了一件透明的黄雨衣,骑车骑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他家。我是凭着记忆摸到他家的。那天夜里他一路骑车一路不时地捏我,把我弄得昏头昏脑的完全失去了记路的能力。我头上冒着热汗、浑身上下湿淋淋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老普惊讶得眼睛里能装下两个我。他家星开着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我被冻得直抖。他用一条桔色大毛巾被把我包在里面,他同我开玩笑说我像阿拉伯人,见我没接他这一茬,他好像说错了什么似地闷声不响地在我身边坐下来。我看见我的透明雨衣在门厅里滴水。玻璃上的雨水使得窗外的景物变得有些变形。我和他站在窗帘前,半掩半盖的窗帘使得我和老普像戏剧舞台上的两个人物。窗外的树叶像浮在半空中的朦胧色块,它们扭动着毛茸茸的身躯,仿佛紧贴着玻璃在窗外摇摆,它们像一群穿草裙舞的女人,醉着笑着飞着飘着,不很确定,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在老普家只坐了大约半个钟头左右,我就拿着那几本书转身要走。在门口老普抱住我?吻我,长久的吻使我几乎窒息。
老普站在阳台上看我骑车,虽然我没回头,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他的视线跟随我到了大街上,穿过一条幽深的地下通道,盘旋着上了立交桥。在桥顶我忽然很想刹住车从桥顶往桥下看。
雨停了。
我感到眩晕。
我把那件黄雨衣落在老普家了,老普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拿。我愣了一会神儿,感觉老普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虚天飘渺的,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回音。
我约老普在那家酒吧见面。暑假期间我和他常在那儿碰面,跟家里就说回学校有点事,我想我妈已经在怀疑我了,但怀疑也没办法,我必须去赴老普的约会,我像中了什么妖术,整天坐立不安,想要见到老普。我一个人臬在家里常常莫名其妙“呼”老普,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老普知道我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他有的回、有的不回有时我很生气,觉得自己委屈,可一见到他人就什么都忘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朌着开学,开学后我就不必再呆在家里,那时可以天天和老普见面。但我也在考虑这事怎么跟张氢解释。暑假这段时间我一直躲着张氢,不想接他的电话,也不想再见到他。老普像个庞大的膨胀物一样在我心里占据了很大的位置,我像一个吃得过饱的人再也容不下其他食物一样,心里苒也容不下别人。
整个夏天我把自己关在那顶方方正正的白色蚊帐里。“我的蚊帐里关着一只蚊子和我”,我在日记里写道,“不是我把蚊子打死,就是蚊子把我吃掉”。
我记日记的行为被莫雅视为“落伍”和“可笑”。从我的房间可以看到外面,房门通常被人推开一条莫名其妙的窄缝(不知是不是外婆干的),外婆有时从南方飞来,只住几天就走,在我们家只有母亲能跟她对话,她跟其他人说话需要“翻译”,她说着一种古怪难懂的南方话。
收音机里在玩一种猜来猜去的无聊游戏,主持人尴尬的声音在那儿不断地说:“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咱们下次再……”
这个游戏是放一段音乐,让人猜歌里唱的是一种什么饮料。打电话过来的听众大部分是冲着那少得可怜的微薄奖品来的。
“喝下去没有滋味……”那歌里唱道。
有人打进电话急得直问“喂喂,是我吗?”主持人忙说“对,就是你”,他们猜那种东西是咖啡、奶、桔子水、酸辣汤、白开水、可乐、汽水……
他们听上去是郎么地勉强和苦涩,可电台主持人却硬说他们“快乐”。
外婆带来南方的雨。我听见一种叮叮当当遥远的雨的声音。外婆站在过道里说话,也许是喃喃自语。那声音和叮叮当当雨的声音浑然一体,渐渐盖住了收音机里所发出的声音。
我穿拖鞋走过去推门,发现外婆并不在那里。
来不及通知老普我就随母亲去了南方。有一天下午家里收到南方老家拍来的电报,电报送来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望着电报上那几个字我发了好半天呆,这才想起该给母亲单位打个电话。
“外婆死了。”
我说。
“什么?”
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失真。
“外婆死了。”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