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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发来电报。”我又说。
火车一直向南开,母亲坐在我对面,我们默不作声。车窗外的景物显得很单调,没什么新鲜的,北方农村的景致总是显得很重复,火车那种“咯噔”、“咯噔”的声音使人昏昏欲睡。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想来想去最后归结成一条害怕和老普失去联系。我在失去亲人的时刻还一心想着那个不相干的男人,这使我内心羞愧万分。我想同母亲谈谈我外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列车的颠簸使我母亲脸上的皮肤明显地松垂下来,那一刹那我觉得她长得极像我外婆。
外婆像幻影一样定期在我家门厅里出现,这是失去外婆之后我家发生的一桩怪事。我在南方亲眼看到外婆入葬,可是在我和母亲坐飞机回北京的第三天,我竟然再次见到外婆。那天夜里,我正在卫生间洗澡,洗澡的热水器忽明忽灭,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裹上浴巾出去一看,那蓝火苗又“噗”地着了,仿佛有人暗中控制似的。那天晚上家里人都出去了,说好整夜不回来,我正暗自庆幸,想好了待会儿洗完澡就给老普打电话,可这忽明忽暗的火苗搅得我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总好像有人在暗中折磨我,我一下子想起了外婆。
隔着玻璃门我听到有人喃喃自语的声音,我听出那是外婆——没有人会说她那种语言,听上去细腻碎叨,好像一些用磨得飞快雪亮的刀把一种细碎的小菜切得更为细碎,像粉末一样,那粉末般的语言断断续续地被涂抹在浴室的墙上,不断变幻着形状。
“是你在那里吗,外婆?”我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细得像头发丝一样,轻轻一拉就会断。火灭了。
我出去看,门外没人。
玻璃门“砰”的一声自动合拢,里面传来隆隆的令人心惊的声音。
这天,我和老普打了一夜的电话,我把所有的灯都关了,把电话机放在身上,我在想象中和他在一起,以此来冲淡逝去的外婆所带给我的恐惧。在电话里我和老普谈起此次南方之行,谈起外婆的下葬、南方的雨以及那种被雨水浸得油亮的那种墙壁,所有情节都在我的描述当中重新复活了,我不知道我的叙述是否准确,我眼前梦幻般地重新组合出一些情节。凌晨五点我们结束这次谈话,当我朦胧睡去的时候,我房间的门裂开一条细缝,我看见外婆像平常一样站在门厅里喃喃自语。这一次我不再害怕,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挂断电话的声音。我好像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
我梦见酒吧门口站着两个人,我骑车飞快地从酒吧门口经过,一直往前骑,假装谁也不认识。
在梦里看不太清这两个男人的脸,但我想他们应该是老普和张氢。这个梦是有些喻意的。醒来后我发现时间已是下午,家里人回来后又都走光了,还是空屋子,还是我一个人。
我到卫生间去洗漱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用湿乎乎的手抓过电话来一听,竟是张氢的声音。张氢说“你好吗?”
张氢在一家挺高级的餐馆里请我吃了一顿饭。张氢从没有这么阔绰过,大大方方叫了一些菜,七碟八碗地摆满二桌子。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阴冷、忧郁,经过一个夏天他反而比过去变得更白了,脸和胳膊都像石膏一样没有颜色。我猜想他是知道什么了。他并没有问我什么。他只说他自己。
“知道吗,”他手里拿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像是有意要和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他把手里那杯酒朝我这边扬了扬,然后一口喝下,他像壮胆似地用手背抹抹嘴,说,“你知道我现在跟谁在一起吗?”
他用那种报复的眼光看着我,到此为止我才明白他请我吃这顿饭的真实用意他不过是想证明他比我強。但我和张氢之间并不是这么快就了断了的,这之后他又闹出许多场闹剧来,没完没了,隔一阵子就要犯一次。
后来我才知道张氢是那种不肯轻易放弃什么的人,他从小到大的优等生待遇决定了他心理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总以考试的心态来对待生活,好像什么事他非赢不可。他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我跟老普的事,他表面上装做很大度,他到处跟人说“吹就吹,谁怕谁呀?”
开学以后有一段时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处跟人解释我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其实也没人向,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他还以为满世界的人都睁大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其实谁有工夫管他呀,他到处唾沫星四溅跟人解释是他“先提出来的”,他还领着他的新女朋友招摇过市。他新女朋友不知是做什么的,好像很有点钱,他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不过他没得逞——我视而不见,眼睛像漏斗一样“漏视”。
张氢那天在餐馆里喝多了酒,拿着不知谁的手机到处乱打电话,人五人六的样子。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