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睛都哭得红肿了，缓缓转头，看向顾祁。
“什么话？”
他现在有些哀伤过度，反应也比平常慢了半拍。
顾祁道：“锦妃娘娘说，她这一生，国破家亡，孤苦无依，身边从无半个人关怀，所有的心事只能埋藏心底。”
皇帝看向床榻上的锦妃，嘴唇哆嗦，喃喃自语，“孤苦无依……朕全心对你，可在你眼里，却是没有半个人关怀……锦妃，你到底要朕怎么样才好啊……”
他感到十分的难过，心痛，只觉得明明已经倾尽所有的对待她，可却无法温暖她的身心。
就算她表现得再恭顺，可内心里，却依然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锦妃娘娘说，她是亡国后妃，本应全节而死，蒙您厚爱，才苟活于世，如今即将身死，世上唯有一人让她挂怀。”
“那个孩子。”
皇帝咬着牙道。
世上唯一挂念的人，也只有她生下来就被夺走的孩子了。
云纤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断流失，她听着顾祁的话，知道接下来，便是要让皇帝发下誓言了。
“是。”顾祁点头，仍旧有条不紊的缓缓道来，“锦妃娘娘心系那个孩子，如果不能找到那个孩子，她会死不瞑目。”
皇帝握着锦妃的手，悲伤的道：“锦妃，你放心，那个孩子，朕一定会找回来的。”
顾祁道：“请父皇发誓。”
皇帝眼底浮现一丝怔忪，像是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转头看向顾祁。
顾祁面色不改，“锦妃娘娘说，那个孩子，本身便是禁忌的存在，一旦寻找，在朝堂间也会引起群臣议论，只有您发下誓言，她才会相信。”
他没有再看皇帝，而是将目光转到锦妃身上，缓缓道：“锦妃娘娘说，她现在已经快要死了，就算您不答应，或者只是发一个对您无关紧要的誓言，她也莫可奈何。只希望您能俯仰无愧天地，能对得起她对您的十年相伴，便别无他求。”
皇帝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锦妃苍白的脸上，一时竟是痴了。
“锦妃娘娘还说，誓言，您可以酌情而定，哪怕是敷衍，能让她走得安心便是了。”顾祁又说。
云纤忍不住给顾祁挑大拇指，好家伙啊，这是把皇帝往死胡同里逼啊。
原本她还想着，锦妃的身体虚弱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让皇帝发下誓言。
结果顾祁打着锦妃的旗号，一顿转述，这技巧简直绝了。
以皇帝对锦妃的爱，听了“锦妃”这些“遗言”，不发个惊天动地的誓言，都显示不出他到底多爱锦妃。
果然，处于呆滞状态的皇帝，很快就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顿的道：“锦妃，朕不会敷衍你。你担心朕不会尽力帮你找回那孩子，你放心，朕的誓言，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他凝望着锦妃苍白的容颜，轻轻整理了一下粘在她脸庞的碎发。
眼神悲痛，神情坚决，“朕在此对天发誓，终此一生，朕当竭尽全力寻找锦妃之子，子不归则辛国不立太子！”
他郑重发誓，声音震耳发聩，包含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令所有听闻者，都不禁心神巨震。
顾祁也呆了一下，曾经父皇发誓，他并没有在现场，只在事后才知道结果。
所以，他也没想过，父皇发下誓言，竟是如此坚决果断，没有半分犹豫。
皇帝说完之后，又轻轻声道：“锦妃，这回，你开心了么？朕答应你，一定会找回那个孩子，不找回来，朕绝不立储，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个誓言，几乎就是将辛国未来的国运押上，谁也不能说，这样的誓言是敷衍了。
云纤暗中叹了口气，事情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这次回溯，应该结束了。
两次回溯成为锦妃，走过十年人生，正如从开始的分娩，到最终走向生命的尽头，新的生命诞生，到旧的生命凋零，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与锦妃重新相遇了。
云纤的心中竟有一股莫名的痛楚。
尽管她还没有确认过，但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洛樱雪便是锦妃的孩子。
那么，锦妃与她，并非是毫无相关的陌生人。
现在，锦妃就要死去，为人子女，纵使从未相逢，可相连的血脉，她有怎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呢？
“父皇，锦妃娘娘还有话要说。”
顾祁再次开口，云纤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皇帝已经发下誓言，锦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头也不回，只是沉声道：“说。”
顾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起来。
这沉默，愈发让云纤感觉不妙。
皇帝也在等了半天，没得到回音后，下意识的朝他望过去，“锦妃还有什么话是要告诉朕的？”
“锦妃娘娘想问，找到那孩子之后，您会如何对他？”
皇帝眉头皱起，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云纤就算再傻，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他这是要将锦妃后半段的“诅咒”说出来，他是要主动进入“牢笼”！
——云纤，我终于知道，锦妃为什么在逼父皇发下的誓言里，竟然还特意提到了我，原来，这竟是我自己提出的。
这句话，之前她没听懂，现在却瞬间明白过来。
不行，绝对不行！
她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哪怕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要动一动，动一动也好！
手指，只要手指能稍微动一动，相信正握着她手的皇帝一定能够察觉。
试了半天，却连一动都动不了。
怎么会？
锦妃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是她此刻的精神，却并没有同身体一样虚弱到昏迷。
不对，锦妃应该是正月初一薨逝，可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她的身体和精神方面的削弱，速度不一致！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云纤大脑飞速转动，猛然想起一个事情。
药！
宫宴前，顾祁端给她的那碗药！
这段时间，她所喝的药，全都是由顾祁送过来的，而尽在今天，宫宴之前，药的味道，却变得有几分甘甜。
顾祁说，因为过年，要她尝些甜头，药里面加了许多甘草和蜂蜜。
是那碗药有问题！